反派他不想被救赎[快穿] 上(249)
立刻有侍从献上笔墨和玉砚,又有娉婷的宫女在一旁桌上悬笔蘸墨,等待着秦桑芷开口,把他的诗句全部记录下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秦桑芷颇为自得,他矜傲地在原地等待了几秒,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除了——楚怀存身边那个叫季瑛的奸佞。
对方唇边含着一点笑意,却只是低头看向手中的墨玉扳指,分明一副毫无兴致的模样。秦桑芷的目光也只在他身上微微一顿,随后转过脸去,神情中带着不屑与奸佞为伍的傲然。
很快,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
在那里,系统为他铺开了一块无形的幕布。幕布上,整整齐齐地印着他那个世界的诗作,而他只需要把它们念出来,便算是自己作了诗。秦桑芷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开始创作: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楚怀存观察着这个借助“系统”迷惑了自己这么久的人,黑书早已告诉他,秦桑芷所谓的文采只是照样剽窃他原世界的著名诗人。那些诗句惊艳无比,甚至可以说是通神鬼、感天地,但仔细品味,秦桑芷将它们念出来时,却仿佛缺少了些切实的感情。
让他不禁想,真正创作出这些诗句的人,该是如何风华绝代。
他的表情专注,季瑛看在眼里。
“楚相何必问我,”
距离问题提出已经过去了一会,但直到这时季瑛才轻声回答,“秦公子在你眼里,自然是没有不好的地方。我没有吟咏风月的雅兴,连文墨也未尝通上几分,怎能妄加评判?”
“可你不服他。”
楚怀存转过眼眸,只是沉静地叙述。
此时,秦桑芷已经完成了他的“创作”,满座立时爆发出一阵阵惊叹,赞美声像花团锦簇般堆在少年眼前,已经有人开始反复咀嚼他开口说出的诗句,沉吟品味,满脸陶醉;更多人还是用崇拜仰慕的眼神看着他。
不仅皇室连声赞赏,连威势极高的楚相也道:
“果然是好诗,可为古今绝句。”
皇上赞赏,楚相撑腰的人,从来就没有遭遇任何非议,谁敢提出异议?就算有人从中品出几分怪异,也从不敢明说。
只有季瑛能做那个毫不知情知趣的冒昧者,忽然轻薄而嘲讽地笑了一声。
他的笑如冷水一般,浇灭了满堂彩。老皇帝转过带有白翳的那只眼睛,看着他:
“怎么?季卿有何不同的高见吗?”
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忽然吸引了大部分火力,对于楚怀存来说也是新奇的体验。针对他的刀锋虽然同样又密又利,但都不如人们投向季瑛的眼神,鄙夷他上位不正,嘲笑他立身不清,所有的眼睛聚焦成一大片带着隐晦恶意的黑色海洋,直勾勾地看向他。
“我自然不如秦公子博才通文,”
季瑛却只是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眉目低垂,声音带着恶意的暗昧,“却不知‘成王’是过去哪朝的王侯,用了什么典?这点也罢,秦公子桌前只有几盅清酒,却有此醉饮狂歌之高调,我觉得有趣,不由得发笑。”
他突然跳出来当靶子,秦桑芷脸色稍微有点不虞。
楚怀存在心中轻轻叹气,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即便立场对立,他依旧觉得季瑛说的很对,但在这样的场合,他不能让秦桑芷产生太多的怀疑。依着他此前的性子,他绝不会允许对少年泼脏水的事情发生。
季瑛当然也心知肚明,清流世家不会允许他这种身份玷污秦桑芷的清名。
“我想秦公子大概只是说错了。”
耐不住性子的文人拥簇立刻起身反驳:“至于清酒烈酒之说,更是无稽之谈。秦公子目睹旁人宴饮,心生感触,岂非自然。尔等……季大人自然不会懂。”
最后这句话说的鄙薄,原本的称谓大概是“蛇鼠之辈”,好在文生虽然鲁直,却不愚蠢,没在季瑛面前说出这个称呼来。
季瑛却对着他笑意更浓烈,那笑容中有阴毒的部分,看的那个文生不寒而栗,觉得冻到指尖,心想果然是奸佞,不知会被如何报复。
秦桑芷此时也回过神来,倨傲地站在殿中:
“我说的是‘常王’,岂是‘成王’?只是方才兴起,我又说的模糊,各位听错了而已。”
形势完全向着秦桑芷一方倒去,季瑛仍旧漠然站着,深紫色的官袍像是凝固的累累鲜血,承受着人们恶意攻歼的目光,并为自己树立更多敌人,在身上招惹更多骂名。
没人要他坐下,他似乎就要固执地一直站立着,等待着更多的反对意见纷涌而上。
楚怀存轻声开口,声音清冷,然而却一字千钧,
“季大人也听到了,误会而已,若要计较,岂非有伤品行?”
楚相在朝中的风光无两,他给这件事定了性,便是要彻底揭过的意思。秦桑芷的眼皮微微一动,听见楚怀存为他说话,少年如有所感,吝啬地给了楚相一个眼神,示意坚冰融化,他如今终于愿意再和楚怀存有所来往。
可是季瑛似乎并不愿意那么听话。
两人坐的极近,广袖长袍下,布料在动作中轻柔地贴合在一起。楚怀存将手藏在袖子里,不动声色地拉了季瑛一把,对方的手腕在被他触碰到的时候僵硬了一瞬间,差点将惊诧的眼神投向他,连脉搏都乱了几分。
楚怀存的手指修长,如玉石般冰冷有力,是握过剑的手。
季瑛只是眼神复杂而迅速地瞥了他一眼,随后侧过头不去看他,却老老实实地被他拽着往下,沉默地坐在了坐席上。
他在碰到椅子时似乎低声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楚怀存疑心是“我哪有什么品行”,但又不知自己有没有听错。
没有人看清这两个本该水火不容的人,是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了这么一次短暂的肢体相触。
季瑛坐下时对着自己跳的有点异常的心脏这么说,就连人都睡过了,这算什么。何况他只是为了不让秦桑芷为难,和你有什么关系?但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能说服他的心跳。
楚怀存在他坐下的那一刻就放开了按在他手腕上的手。
楚相神情仍旧如冰雪一般,连唇色也是浅淡的。他就像从来没有做过多余的事情,沉静而威势极重地压摄着整个朝政。唯独他的手冰凉,直到放开后仍旧在季瑛的身上清晰地留下感知,像是一个徽记。
对他来说,方才的动作确实没有什么特别。
他不喜欢与旁人近身,但只是伸手把人拉下来,似乎也算不上什么亲近。况且虽然无奈,但他和季瑛的接触有过比这过分一百倍的时候。
至于为什么?
——是不想看到提出异议的季瑛被冷眼相看,是清楚地知道秦桑芷的诗有问题后的一点怜悯,还是仅仅是为了扮演出对气运之子虚假的宽待,所以要把话题带过?
楚怀存想起在很多年之前。
那时候那人还在他身边,他学诗不久,有时候觉得这些文字麻烦透顶,偏偏捉摸不定,还是更喜欢打磨自己的佩剑,在练武场听霜剑破空的铮铮声,所以又一次逃掉了课业。
但那次不同,因为对方无奈又纵容地找到了他,也没逼他回去,只是闲坐着和他讲诗。
“‘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这是《诗大序》的说法,”
他说,“作诗是非常私人的事情,非得心念动摇,确有所感,才可以做出一首好诗。你必须和诗句中的情感彻底共鸣交融。”
他对诗格外认真,楚怀存知道。
卓荦于同辈中人,他的诗作已经能入名士大家之眼。
“写诗最重要的是心,”他笑了,“怀存,我知道这个话题有点枯燥。嗯,总之,你若是不愿意写也没有关系。只是要听先生讲课,否则真要有心声,也缺少辞采来表达。”
这一幕不知为何,在多年以后的朝堂之上被楚怀存重新缅怀。
包括那人的“情”,那人的“心”,那人的“风骨”,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此时此刻触摸起来,却像是尘埃般泯灭在某处,再也拼凑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