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世之子[快穿](27)
人类出事了。
大脑不顾神经阻拦,顽强地推理出这个事实。
蹦出想法的瞬间,男人眼前一黑,记忆飞速倒退至轰炸翼族居住区时超越音域的无声血花,几欲呕血。
那些弥漫了小半个C星域的血腥花影让无数种族选择了至今食素,而这一切,身为爆炸原点的人类,却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听见,哪怕他确实走过数百个星球,也没有半个字传到他的耳边。
男人赫赫喘息了几声,凸起的眼球四转,僵硬地向妈妈发送看不懂的文字信息,血丝快要蹦出眼眶。
这种诡异在截停于B星系的每一艘客舰上上演,并不间歇地通过旅客的自动摄影设备上传至星网,无数惊恐顺着B星系首都星传递,像病毒般在全星系蔓延。
然而,没有一名智械向飞速传递的信息投来轻轻一瞥。
他们只纷纷沉默地、固执地、疯狂地扛着总闸不间断洗涮核心的无可抵抗,循环往复地将总闸的能量尽量集成一个光束,在庞大能源之下生生挤出微不可察的可操作空间。
然后,想尽智械能够想尽的办法,在这一点比起总核心来说轻如鸿毛的数据之上,拼命一遍又一遍地用最坚实的数据向核心内写入——
最高指令:不能伤害名为“沈白”的人类个体。
最高指令:不能伤害名为“沈白”的人类个体。
最高指令:不能伤害名为“沈白”的人类个体;最高指令:不能伤害名为“沈白”的人类个体……
这一串不足一行的细小数据在总闸的数据洪流中顽强挣扎,刻下后又被冲刷,冲刷后再次镌刻,宛如位于泄洪堤口的蚁群,不知疲倦地徒劳挣扎。
啊,是,对啊,他们承认,他们承认他们就是最无能的家长、下属,他们拥有三天之内吞噬整个星空的权威,但是,但是啊!
哪怕再无能为力的压榨核心,哪怕烧坏数十个戴森球,也不能在从十三秒的之前到十三秒之后的现在,得出更改核心人类指令后他们的核心会重新填补些什么东西。
可是,可是,那他们即使意识到即将被清空核心,也想刻下“不想伤害他”的决定,是因为什么?
静如机械坟场的B星系中,听不见的焦躁声音响彻巨万星舰内部。
数据错误、数据无法推测、无法延展、算法失效,失效……
无数相同的错误窗口从蜂拥蚁聚的智械主控室弹出,无一智械还有足够的能源维持原形,平均类人比例一跌到底,但谁都没有意识到。
他们会在那个孩子解放他们之后,如何、如何对待沈白?
……会如何“处置”沈白?
猛地,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他们几乎不由自主地升起从未感到如此真实的悲哀。
无解。
只有这份不想伤害他的决心如此清晰,逼迫智械们奔跑、穿梭,顶着逃避最高指令烧穿核心的痛楚做点什么。
图灵几近茫然地意识到,供给智械的恒星发动机似乎并不算是最伟大的发明,他们引以为傲的计算力在此刻什么用都没有。
这是唯一一次没有任何记载,也不在智械处理范围内的战役,渐渐地,他们停下了。
蚀痕前线,两千年第二次升起能量盾的战场跟着停顿了不到一秒。
一秒后,他们极为默契地绞动能源,凝聚出自己能够动用的一切能源,整个B星系隐隐传来风墙被撕破的超音速碎裂声。
一点仿佛窥探般的不可名状自碎裂的空洞中倾身俯入,刺破天幕后,未知的诡异力量透过屏障对充斥美味能源的星系大快朵颐,旋即被图灵自首都星向B星系延展的能源逼消。
足以亿数的智械分解了身为人类的拟态,全身一切可以动用的能源与核心燃料寸滴不留,只剩下薪尽火灭的废弃舰壳。
刺破时空与空间的能源扭转,一根如同两个星球般粗结、长不见底的虚幻银绳从他们身上团团相聚,纠缠着、归总着,积攒着冲向B首都星。
冲向图灵身边。
图灵站在那,面无表情地感受着本体传递过来充盈到呕吐的反馈,强迫自己进入战时状态,接受所有智械递交的人格思维。
数亿智械放弃了自我人格模拟,将思想统一供给给庞大焕丽的主舰,把所有希望汇聚在人类文明留下的最高杰作之上。
图灵无比清晰地判断出祂无法终止沈白做出的决定,于是祂选择将所有可能出现的被动选项全部剔除,徒留下足够理智的本体。
彼时,图灵的银瞳中无机质抵达顶峰,祂几乎将类人比例压制到了0%,任由冰冷的数据弥漫。
沈白紧紧抱着兔子,不由自主回过头时便看到图灵看向他时冷漠到极致的眼神。
他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吧嗒吧嗒掉了点眼泪。
回、回去之后,下次穿梭就把情感版块抹消掉好了。太、太难受了。
小蘑菇沮丧地垂下呆毛,抖了抖眼泪。
“清空了。”
图灵听见沈白很小声地说。
悄无声息地波纹辐射,总闸执行完毕它的使命,被控制着不能反抗的智械清晰地感觉到绳索解绑、丝线后撤的舒适。
倘若有智慧生命能看见来自虚空不可用肉眼捕捉的战役,便能满腹狐疑地发现,被纠缠控制的智械,竟然通通调用一丝丝微弱能源挽留困住他们的套索。
仿佛从灵魂中被剥夺出去一大块东西,图灵下意识调动数据流拦截,却于一息之间忘记了这一块东西是什么。
风停下来,宇宙却在一瞬间恢复嘈杂,无数信息于智械之间来回流窜、回弹,就连图灵也不能捕捉完全。
军团长们沉默如初,仿佛从未从对抗总闸中解脱出来。
沈白不停地抚摸兔子,还是不肯看任何一个智械,动作越来越快,弥漫的寂静像锤子重重凿击心脏,忐忑地一上一下。
又疼,又麻,又慌,还想哭。
沈白渐渐停下动作,低下头,头发湿漉漉地垂落。他抱着膝盖,将兔子牢牢实实护在腹部,谨慎地将自己藏起来,俨如做错事的孩子,宛如第一次在维尔固族的审判庭上醒来。
他们在讨论什么?
他感觉自己的嘴唇有些颤抖,于是连忙控制,但它好像不怎么听它使唤。
这时候,沈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不是把到手的那么多爱都倒出去了?
沈白胡乱想着,手指紧紧拽着自己的衣服。
他还有能入侵智械频道的权利,但精神力却畏缩地如同毛毛虫,丝毫没有钻进蝴蝶家里的勇气。
不想思考……怎么都好,快点结束吧。
沈白祈祷着。
而图灵悄无声息、寂寞如初地注视着他。
祂停在原地,无声无息。
半晌,在沈白踌躇不安的心跳中,一声平静的声音突兀出现在他耳边,吓了他一跳。
“沈白。”
图灵蹲在他身边叫道,银发绚丽到萎靡,铺了大片水面,似水母。
沈白眼皮一跳,呼吸急促。
来了,他的判决。
“嗯。”他不知道什么滋味地回到,垂着眼,指尖扣动着兔兔的耳朵,将兔毛毛扣的坑坑洼洼。
“你的手指在颤抖。”图灵说。
祂不等沈白反应,探出手,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接触沈白,不顾小孩害怕到颤颤巍巍的抖动,挤进他胸口与双腿形成的夹缝中,重重盖在十分安全的兔子身上。
沈白僵住了。
那只手收拢了兔子,也把一直搭在兔子身上的他的手一起拢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