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世之子[快穿](168)
沈白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捏起斗篷的一个角翻看,目光微闪。
他看不出来,但毛糙确实很新鲜。
沈白眼光闪动:“您老当益壮。”
“我今年四十五岁。”老人释怀地笑着,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连着一层瘦柴皮肉的臂骨。
“我的孩子今年十五岁……威,煮碗饭给客人。”
沈白这才看了一眼老人身旁静静坐着的少年。
他们看上去并不像,少年的眼睛也是闭着的,左脸有一截酷似猫爪的疤痕。
少年听见话点了点头,摸索着站起来走向栅栏后面。
这个时间,沈白与老人十分浅薄地聊了一会。
谁也没有提及沈白来这里的原因,沈白只说了这里的街道很干净,老人也只说了今天的风很大。
然后,栅栏被推开,少年捧着一个碗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手指紧紧扣着碗沿,肌肉紧绷,像是对待一块快要融化的金子。
“您请?”老人说。
沈白站起来,接过漂浮着白色米粒的汤,面不改色地喝了两口。
米没有熟。
很正常,这里常年没有阳光,没有能源,能加热食物已经出乎沈白的意料。
端给沈白米汤的孩子估计连熟米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但汤里不仅有生米,还有长在米上的泥,混在汤中的土。
沈白敢肯定这是老人与孩子珍藏的不知道多少年没舍得吃的粮食。
他仔细端详这个碗。
白色,泛着裂纹,裂纹是土黄色,不细看甚至可以认作艺术品。
苦难的艺术品吗?
沈白想,那还不如不要艺术。
等到沈白真的咽下去第一口汤之后,才慢吞吞地开口:“我的确不是你们的贵客,但我的、家人是。”
“……他会帮助你们的,尽管可能需要的时间长一些。”
老人于是便笑了:“没关系,只要威能等到就好了。”
威丝曼来接沈白的时候,幼崽正咽下倒数第二口。
皇帝垂着眼皮注视沈白,长发垂落着,宛如一片黑云的阴影,眼底沉着一潭深水。
他看见了碗底漂浮的泥土,但他什么也没和沈白说,只是与地上显然处于贫民区地位最高的老人点了点头。
沈白立刻说:“他看不见。”
威丝曼准备抱沈白的手停顿了一下,注视了老人半晌,淡淡地道:“你和你的孩子,选一个。”
老人怔了半分钟,揣摩着突兀显现的平静声音,半晌才鼓起勇气问道:“您是什么意思?”
“治愈目盲。”威丝曼说,“你和你的孩子。”
他看着沈白舀起蓄水坑中的水涮了涮碗之后放到老人身边,才俯身重新抱起沈白,缓缓补充:“之一。”
沈白乖乖让他抱着。
“是……?”老人茫然地反应了一会,突兀颤抖起来,察觉到某种可能性而不自主产生的狂喜与不敢置信一并涌出。
尽管他不知道这种恩惠为何找上了他,也不清楚奇迹到底会不会发生,但他还是下意识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威丝曼嗯了一声,精神力席卷着微弱的米粒光芒送入少年体内,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随后闪身离开。
他仿佛并不关心身后少年困惑又惊喜的叫喊声与老人——不,实在是很像老人的中年人抽泣,只是沉默着拍了拍沈白的后背。
等走出那条空旷到诡异的街,威丝曼无声地抚摸了一下沈白的头发:“吃了多少?”
沈白比了一个手势,小声说:“只有一点点泥。”
皇帝垂着眼,慢吞吞地说:“我没有阻止你。”
沈白头顶的呆毛抖了抖:“阻止什么?那碗汤?”
皇帝嗯了一声。
“……你也不需要阻止我。”沈白摇了摇头。
他不吃,中年人不会相信他的。
“是吗?”
威丝曼不置可否:“你不吃,他们可能依旧会相信你,但死也会记得你当时没有吃这碗饭;闭眼之前令后辈、后辈的后辈、孙辈的后辈用生命与忠诚去还。”
沈白沉默了一会回答:“我不觉得我吃了,他们就不会让子孙儿女这么做了。”
“是。但只会让自己的后辈去。”皇帝冷静地说。
沈白不说话了。
威丝曼又说:“可他们都是盲人。你本可以将食物倒掉假装你已经食用了,但你没有。”
他停了两秒,才继续:“沈白,你做的是正确的,我为你感到荣耀。”
沈白的耳垂慢慢红润了一些,攥着皇帝的衣襟,将头埋在他胸口。
等到威丝曼认为沈白似乎睡着了的时候,听见幼崽闷闷的声音:“你在那的话也会这么做的。”
威丝曼凝神低头看了一眼不肯抬头的幼崽,再次将手放在他的头上:“可我是皇帝,你不是。”
我做是因为我的职责。
但你做纯粹是因为你天生就有成为皇帝的潜质。
不知道沈白有没有听见,总之威丝曼托了托好像现在就变成阴暗小蘑菇般的幼崽,闪身进入一道黑巷。
第117章 群星闪耀之时(九)
“……是吗?”
漆黑的小巷中隐隐约约传来交谈声, 隐藏在暗无人色的阴影中几个影子微微一动,似乎在尽力侧耳倾听。
他们几乎与这片巷子融为一体,是黑暗中的衍生物, 下半身与粘稠的黑色相连, 一辈子都待在同一个地方, 贪婪地舔舐每一个误入巷子的人。
他们听见那两个声音一问一答,似有似无地近了。
“我以为你对这里恨之入骨。”
一道平静的声音这么说, 尾调缥缈而浅淡, 落在地上融化为刺目而冰冷的寒霜。
随后男人踏上去, 轻描淡写地将它们踩碎;似乎并不是逼迫自己从嗓子中挤出来这句话一般。
男人——同样浸没在阴影中的威丝曼, 在沈白眼中只有一片黑暗的时候,才终于将弥漫于骨髓与血液中的后怕显露出来一分。
自从威丝曼踏上赛默菲尔墨的土地开始,他便控制不住地塑造沈白在这里的经历。
他可以想象得出他怀里默不作声的幼崽曾在此地遭遇过什么,他对那些肮脏的手段烂熟于心。
也能描绘地出幼崽是如何从某个地方逃出来, 他是如何下定决心缩在能吃人的贫民区忍耐着一腔恨意与愤怒等待时机,又是如何……
如何下定决心踏上威丝曼的飞舰。
幼崽前方是一望无垠的渺茫, 他并不知道飞舰通往何方,也不知晓包括威丝曼在内的所有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幼崽很清楚这是一次赔率极高的赌博, 但他还是赌了。
谁也不清楚威丝曼目睹沈白张口答应他的那一刻在想什么。
威丝曼其实早已做好沈白不走的准备,不,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沈白会答应跟他走, 普斯汀斯从上到下都是聪明人, 哪怕是一个孩子。
他可以在赛默菲尔墨建造一座临时政务宫,一直等到沈白肯对他放下心防。
沈白不愿走, 那么他来。
但沈白答应和他回来。
那么一个刹那,威丝曼脑中盘旋的只有一句话:这个孩子当真渴望爱太久了。
久到他甘愿以身入局赌这份爱到底会不会落在他身上。
他竟然将胜利的希望赌在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