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记(63)
谢爵仍是没什么反应。见状,陆双行便也不出声了,师徒俩窝在常悔斋,谢爵走哪儿陆双行跟到哪儿,他不爱跟那些卷宗打交道,有时候就躺在地板上伸懒腰。谢爵喊他起来喊了几次未果,也不管了,只拿衣服给他盖上。
接下来几日师徒俩都是这样。司秀没再来了,倒是琴琴瑟瑟来过几次。两人在屋中也能听见姊妹俩在外面徘徊,走来走去最终没能叩门也没进来,又回去了。这几天陆双行明显见好,伤口不怎么疼了,虽说离养好还有段时日,但总归是不太影响做事。
这天傍晚,谢爵照例又听见了琴琴瑟瑟在门外走动。他暗自叹了口气,看看徒弟。陆双行立刻明白,披着衣服主动过去打开了门。一开刚好和抬头的琴琴眼瞪眼,琴琴愣了下,不由道:“双行。”
陆双行侧过身将她俩让进来,琴琴回头和瑟瑟对望一眼,姊妹俩进到屋里,谢爵也走到了外厅。几人对视起来,谢爵先开口道:“坐呀。”
四人坐下后,瑟瑟才主动道:“老段和小被儿回来了。”
“是嘛,”谢爵看过去,“还好吧,有没有负伤?”
瑟瑟摇头,一时又沉默下来。片刻,琴琴出声道:“老段从白溪镇带回来新消息,刚巧……刚巧和司秀审问的结果合得上。”
闻言,师徒俩都看过去,司秀原来真的撬开了那名画骨的嘴?陆双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不然她们应该早来说了,前几日明明犹犹豫豫。琴琴打量着谢爵的反应,谢爵只是道:“然后呢?”
旁边,瑟瑟答说:“老段和小被儿打听到,白溪镇镇外几里有个庄子,庄子上住的是个富贵公子,身子骨差,鲜少出门。白溪镇上一直有传言,那庄上的公子表面上不问世事,背地里其实在做牙人的生意……”
琴琴接说:“但归根结底只是个传闻。也说那公子乐善好施,不定是捕风捉影。偏生、偏生……”她深吸了口气,一股脑道,“其实司秀审的那画骨先前已开过口,把事情吐了个干净。只是司秀不满,总觉得他还知道些别的。那画骨说他其实本不在白溪镇,而是经由一个叫茂月的画骨牵线搭桥去了白溪镇,投奔一名为灵光的画骨。同去的画骨都没有皮囊,只有白骨。到了白溪镇后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只待在一个庄子上活动,后来才能出来走动。在庄子上时浑浑噩噩,事情大多记不得了。”
瑟瑟大声道:“他只记得见过一次庄子的主人,是个模样极好的公子,大抵正是灵光。”
茂月——熟悉的名字再度冒出来,陆双行看了眼师父。他们在天杏岗的遭遇已上书分骨顶,在座诸位应该都已知晓。天杏岗离白溪镇不近不远,茂月身为画骨吴夫人的婢女,传达的也许正是吴夫人的意思。
暗室内画骨吐口的这些话刚巧对上了段渊和锦缎带回来的白溪镇流言。
谢爵出了口气,直言说:“我知道了。冬巡的骨差还未尽数归来,你们继续坐镇分骨顶吧,我即刻动身去白溪镇。”
陆双行一愣,不禁道:“你不带我?”
谢爵也是一顿,“你受伤了。”
陆双行脸上风云变幻,眼睛一下子沉了。琴琴抹了把脸,当即拉起瑟瑟,“我们先走了,前面还有事等着。”瑟瑟“啊?”了声,被琴琴扯着三步一回头,姊妹俩快步走了,琴琴顺手把门带上,头也不回。
待她俩离去,陆双行抱起胳膊,也不说话,就盯着师父瞧。谢爵心里毛起来,温声道:“你想去啊。”
“你嫌弃我,”陆双行恶狠狠道,“你嫌弃我现在胳膊不好使,嫌我烦!”
“我没有!”谢爵哭笑不得,“你受伤了,胳膊才刚养好一点点,这样反反复复什么时候才能好,落下毛病怎么办啊。”
“你就是嫌弃我!”陆双行根本不接招,直接耍赖,“左手也是一样的,反正你不能不带我去。”他说着就扑过去闹腾谢爵,活像炸毛的猫咪,就差给他亮爪子了。谢爵猝不及防差点被他扑倒,又不敢使劲儿碰着他胳膊。
“我不管我就要去,你不许自己去!”陆双行边说边晃他的袖子,“你不带我你一走我立刻绝食,你回来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哎,”谢爵大惊,连忙去捂住他的嘴,“胡说什么呢!”
陆双行嘴被他捂住,师徒俩眼瞪眼,陆双行瞪了他须臾,突然伸出舌头舔谢爵的手心,谢爵差点跳起来,一缩手道:“做什么,我手都没洗,脏不脏——”
陆双行抓着他袖子不松,“你快说,快说带我去,快说!”
“好好好你去,我们一块去,”谢爵妥协了,拍拍他,“去拿东西。”
陆双行还是坐在原地瞪他,明晃晃就差把“哄我”写脸上了。谢爵无奈,拉拉他,“快走,回去拿东西,我替你收拾。”
陆双行不动,谢爵捏他脸颊,“快点,快点好小猫。”
陆双行瞥他一眼,见好就收,站起身道:“才不脏。”
不等谢爵反应,他倏地跑了。
第76章 七十六·白溪
行囊匆匆打点,谢爵从药房把近日收缴来的种种怪东西都又带上来,次日师徒俩原路返回白溪镇。谢爵瞧着和平时没什么区别,骨差们早也习惯了日夜兼程奔波,他怕陆双行那手不方便,倒比平时休息得频繁些。又一个晚上两人才赶到白溪镇附近,那庄子名唤云霞庄,算是风雅;临傍晚下了阵小雨,更显两人“狼狈”,小心翼翼才敲开了门。
来应的是个门房,模样普通,谢爵不开口立在后面牵马,陆双行可怜兮兮道:“赶路艰辛,听说庄子乐善好施,可否讨口热水喝?”
谢爵也冲门房笑笑,那人不咸不淡道:“稍等。”
他把门掩上,大抵是通传去了。不多时迎出来一个小厮,模样还算好,眉眼也和善。他带了两碗热茶出来,等师徒俩喝罢才笑笑说:“二位可有地方落脚?我们公子说若不嫌弃,歇一晚也不麻烦。”
师徒俩互相看看,客套推辞了一番,欣然跟着小厮进门。
这云霞庄很大,师徒俩在外面已大致估量,里面倒也漂亮,只是各色堆叠、过分华丽便显得俗气了些。眼下红梅初绽,算是为数不多的风雅。小厮将两人引至客房,他话不多,只在走前交代了句“庄子大,夜里黑烦请不要乱走动”。
话是自然不会往心里去,停下来谢爵也不急,对着灯看了看陆双行身上的伤口才放心。他检查,陆双行便在心头把进来时的路线过了一遍。这么大的庄子不可能没人巡夜,两人趴在窗头向外看,庄上的灯点得很散,今晚阴云闭月,四周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窗外静极,不时从哪里冒出一声短促而无力的虫鸣。
安顿好行李,陆双行试探着问说:“我上房溜达溜达?”
谢爵半趴在窗户上打量那一点点灯火须臾,“要不还是我去吧。”
陆双行便说:“我又不与人交手,悄悄探探虚实罢了,不会被发现的。”谢爵看看他,犹豫半晌后略一点头,“小心。”
陆双行从行囊中取来玄刀佩好,冲师父笑笑,从打开的窗台上灵巧地翻了上去。落上房檐时有声瓦片细微的碰撞,走起来却悄无声息。谢爵两手撑着、仰头目送他潜入黑夜、一眨眼消失不见,出了口气走回屋里。他忍不住又笑笑,摇头道:“真是个猫儿……”
他心里知道没事,以自己徒弟的本事绝不会上个房梁也被人发现,可坐了片刻不知不觉把玄刀摸了出来、横放在腿上。谢爵扣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下,抿住嘴唇。
黑夜寂静无声,庄子够大,也有无处落脚的花园树林。陆双行转了半晌愣是没遇上一个夜巡的,没有古怪便是古怪。他胆子大起来,也没忘记小心谨慎,时刻注意着移动的火点是否出现。庄子转了大半圈,他再度发现了古怪之处。
这个云霞庄,似乎没有外面看上去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