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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记(53)

作者:谷草转氨酸 时间:2022-10-09 10:07 标签:因缘邂逅 玄幻 神怪志异

  两人往回走,绕到宗塾前,谢爵蓦地错过陆双行往远处看,蹙眉道:“那边怎么有烟……”
  “烟?”陆双行顺着他看的方向回头,真的看见村子另一端飘起了细细的黑烟,因为无风笔直地上升着。师徒俩对望一眼,压低脚步声顺着烟升起的方向过去,走近了便能看见隐约的火光。
  原来那烟是从背风处一片还算完整的墙角下面冒出来的,墙角点了火,火堆烧得很旺。积雪被刨到了旁边,有个裹着厚厚棉衣的人窝在墙角下歪七扭八地躺着,身旁扔着简单的行囊。这人看着很瘦,个子不高,头脸也围得严严实实,只漏出眼睛一条缝。两人看了半晌才发现竟是个女人,陆双行手悄无声息地移向玄刀,两人走来时踩着雪嘎吱直响,那女人像是也听到了,抄在袖子里的手不动、用肩膀挪蹭着坐起来了些,微微眯缝着的眼睛扫了眼师徒俩,又闭上了。
  谢爵看了眼徒弟,陆双行没什么反应,走上前去。荒郊野岭,独行客——十有八九不是剔骨先生就是画骨。两人走近了,那女人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陆双行先开口道:“姑娘,能让我们坐下烤会儿火吗?”
  女人瞥了眼师徒俩,棉围头下传出的声音又闷又冷淡,“嗯。”
  两人便真的坐下烤起火来,女人闭上眼自己休息,谢爵暗自观察她,半晌,女人倏地睁开眼睛,问说:“骨差?”
  师徒俩都没有应声,两人本就没有刻意隐藏身份,玄刀明晃晃挂在蹀躞带上,认出来不奇怪。她见两人不应声,又闭上了眼睛。
  谢爵总觉得她哪里有些古怪,一时又说不上来,想了想,他搭话说:“姑娘,你要去哪儿?”
  过了半天,女人才闭着眼睛答了个地名。那地方离曹林还有段距离,雪一下路不好走,她确实得在夜里歇脚。


第63章 六十三·枯木
  师徒俩没了话说,稍许,那女人突然又问说:“出巡?”
  谢爵看她一眼,这才轻轻“嗯”了声,女人再度睁开眼道:“我听说,这儿的人死光了,是吗?”
  “算是吧。”陆双行答说。
  那几年画骨猖獗,不取皮囊只为杀人,曹林的许多青壮年在火烧起来前就死了,侥幸留住性命的只有老弱病残。废墟以下四处枯骨无人收敛、未曾掩埋。女人看着不忌讳死人,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继续闭目养神。
  师徒俩坐的位置不避寒,又不及女人裹得厚实,即使有火堆烤着也冷得坐立不安。想多打探几句,憋了半晌又无从开口,偏生她还闭着眼像睡着了。谢爵实在怕冷,他抱起腿,陆双行就再坐不住了,起身道:“回去吧。”
  他说着把师父拉起来,谢爵看了眼女人,最终没说什么。师徒俩回了宗塾,一进去陆双行便说:“我总觉得她哪里怪怪的。”
  “我也这么想,”谢爵点头,“但也说不上来是哪儿。”
  两人在草席子上坐下,陆双行头枕着他肩膀打哈欠,“休息会儿吧。”
  谢爵应了声,不再多言。他原本不打算真的睡觉,谁料一阖眼便也栽进了梦乡。师徒俩在雪夜中依偎着,像从前曾有过的一样。
  后来谢爵是惊醒的,他打了个寒战,勉强支撑的宗塾四角都在渗进刺骨的寒气,谢爵半回头扬起下颌看向外面,雪又开始落、而且是鹅毛大雪,寒风呼啸如同野兽嘶吼,听着吓人。陆双行本就没休息好,他先是不由想把动作放轻免得惊醒徒弟,而后才想起什么,赶忙推推他肩头,“双行!双行——”
  陆双行腾地坐直了,谢爵立刻起身道:“下大了,那个姑娘还在外头——”
  两人急匆匆打开宗塾的门顶着狂风暴雪出去,大雪铺天盖地,没走几步就落得满头。陆双行想也不想回手就搀着师父,谢爵干脆也牢牢攥着他。两人迎着风到了那女人所在的墙角,火堆早熄灭了,连黑烟都被雪压得消失。女人几乎被雪给埋了,兀自靠着残墙一动不动,脸上露出眼睛的那条缝、睫毛上也挂满了雪渣子。谢爵吓了一跳,别是给冻死了。他顾不上那么多,晃了两下她肩膀。
  女人倏地睁开眼睛,猛地坐直了。她大抵真的冻蒙了,晕头转向地看看师徒俩,陆双行又去扶她,“快起来,在这儿会死人的!”
  风雪几乎吹散了两人声音,师徒俩同时伸手要去拽她起来,那女人却终于清醒了,自己伸出一手拽着墙头站起来。谢爵敏感地察觉到她很避讳陌生人的触碰,把手收了回去。他刚要再冲女人喊话,女人蓦地闷声道:“别说了,灌风。”
  师徒俩头上眉眼上也挂满了雪,陆双行不由分说把师父揽过挡雪,一手搀着他往回,又冲女人喊说:“跟我们走——”
  两人在前面,女人两手抄在袖子里、也没拿行囊,慢吞吞地跟在后面。风大雪厚,她半弯着腰眯缝眼睛走得艰难。谢爵一手伸在徒弟背后紧紧抓着他衣襟,师徒搀着对方走回了宗塾。
  他俩走进去,女人用脚蹬上了摇摇欲坠的板门。三人成了“雪人”,既然已经把她带回来了,陆双行便顾不得,拿冻僵的手去扒拉谢爵头上眼睫毛上挂的雪。谢爵手冻得握不成,只微微眯起眼睛由着他扒拉。
  那手好像比雪还冰,甫一靠近便冒着森森的寒气,但动作极轻地刮掉了雪末子。等两人清理完了,女人也解掉了结冰的棉围头用一手抖落着,露出张苍白冷淡的脸。她确实很瘦,手上骨节清晰可见,冻得关节又红又肿。抖完围头,她便随手搭在一旁,抄手靠着墙席地而坐,一句话也不说。
  师徒俩长出了口气,好在衣裳不算湿,不必换。两人干脆也在女人对面坐了下来,陆双行去够火烛点上。他想了想,又点了只递给女人。女人不接,摇摇头道:“用不着。”
  谢爵拿过那两只火烛立在三人中间,进而又是沉默,只有外面呜呜风啸。
  女人实在太瘦了,显得眉骨很高,深陷的眼窝中镶嵌的那对眼仁儿便格外凌厉。她盯着那小小火苗半天,突然主动开口道:“你们是从分骨顶来的?”
  陆双行应了声,不由分说把谢爵的手拉过来裹住。谢爵挣了下没挣脱,也不和他争了,转而问女人说:“姑娘是从哪里来的?”
  “很远的地方,”她说完,瞥了眼谢爵,又道,“别觉得你们是骨差就能随便打听。”
  这话一说谢爵有点脸红,只能闭嘴。但陆双行可没这种包袱,微微一笑道:“这几日天儿不好,你自己出门家里不挂心吗?”
  女人呵气似的笑了声,答说:“挂心又怎样,该走的路还是要走的。”
  话音落尽,众人再次沉默。少顷,女人问说:“我看你们不像出巡,是来查案的吧。”
  师徒俩都没有出声,女人继续道:“有骨差死了,死在这儿?”她见两人仍旧不开口,便自言自语道,“奇怪,画骨怎么会来这儿呢。”
  陆双行飞快地扫了眼师父,看向女人,“姑娘是觉得这儿不会有画骨?”
  “不然呢?”女人反问说,“没有活人,死人只剩骨头,画骨来这儿做什么。安厚……”她想着,微微往上瞥着眼仁儿,“安厚四十年吧,画骨快把这儿的人杀完了,不是你们说的吗?”
  谢爵愣了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眼徒弟。陆双行刚要开口,谢爵冲女人道:“姑娘,明早若是雪停,你便沿着大路走吧。路上不停的话,傍晚也就到了。”
  女人自然也听得出他不欲再聊下去,闭上眼不出声了。
  此后一夜无话,天明时大雪再次停了。陆双行和谢爵谁也没再睡着,倒是女人倚着墙睡得很熟。早晨陆双行从行囊里拿干粮,手冻得不灵活,把东西撒了一地。师徒俩只能赶紧弯腰收拾,尴尬无比。这动静吵醒了女人,刚巧那骨环也摔了出来,骨碌碌滚到她脚边停下。谢爵忙着去捡东西,师徒俩一回头,女人却伸手把骨环捡了起来,轻声道:“合心佩。”
  “什么?”谢爵立刻把东西塞给徒弟走过去。女人对着窗外的雪光看了看骨环,她半冲光举着、拇指摩挲了下骨环上细如发丝的裂痕,“我说,合心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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