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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记(5)

作者:谷草转氨酸 时间:2022-10-09 10:07 标签:因缘邂逅 玄幻 神怪志异

  “师父怎么想?”陆双行问说。
  谢爵微微皱眉,捧着碗沉默片刻只摇头。陆双行又道:“不如先问问那个剔骨先生,他总归来的早些。”
  不多时,村人把那剔骨先生先带了进来。这大汉手脚具缚,被人半拖半架带进屋里。他跌了下拧蹭着自己爬起来,忙不迭道:“怎么样?我说这村里根本没有画骨吧!他们就是不信——你们快给我松开!”
  陆双行看看师父,谢爵在那人对面的席子上坐下,“怎么就没有画骨?”
  “先给口水喝,老子一天了就吃了几口雪。”剔骨先生讨价还价。谢爵指指碗,“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喝过了。”
  “哪儿那么多讲究——”剔骨先生还没说完,谢爵手里的水碗便被陆双行拿了过去。他仰头把水一口气喝完了,这才冲大汉道:“你先说。”
  大汉气急,不耐烦道:“没有就是没有!我这剔骨先生当了十来年,跟你们分骨顶时间一样长,你们这些伢儿玩泥巴的时候老子就在杀画骨了!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谢爵被他这话给逗笑了,反问道:“那你怎么证明你不是画骨?”
  大汉咬牙,憋了半天,“你们问问,问问别的人都是怎么被绑起来的!”
  谢爵挑了挑眉,并不多言,当真不再理睬那剔骨先生。剩下几个五花大绑着的男男女女一一被带进屋舍里问话,越听陆双行的头越疼。他瞥了眼师父,谢爵倒仍是颇有耐心的温和相。
  这些男女被亲眷、被邻里怀疑是画骨的缘由一个赛一个的离奇。因为偷懒少做了顿晚食,因为碎嘴议论,因为气大多骂了两句孩子……虽说还未佐证,他们可逮住机会大倒苦水,说尽了几天的委屈。语罢,角落里那剔骨先生嗤笑一声,念叨说:“我说什么来着?”
  陆双行瞥他一眼,“缘由荒谬并不能佐证这些人中没有画骨。”
  谢爵不置可否,拉着徒弟从屋里出去,顺带锁住了屋门。两人走远了些,陆双行才实话实说道:“我也觉得没有。”
  “嗯,”谢爵点头。“但仍须得多留一晚看看。那具皮囊完好无损,画骨不该在极易暴露自身行踪的地方褪壳。这些人被怀疑的缘由都太……”他顿了顿,还是没把“荒谬”说出口,只是继续道,“说明近日村里并无异常。假设那画骨早也摸查清楚他寄生的那人底细状况,说明筹谋已久,不会把皮囊就褪在村外。若是仓皇褪壳换身寄生,在皮囊原本的亲眷眼前早也露馅了。”
  在老者与庄稼汉们带领下,两人同村众确认了那些人口中的缘由,确实没人说谎。
  当晚,两人在村里一间柴房落脚。


第6章 六·夜行
  师徒俩猎杀画骨多年,漫野地都睡过数次,谢爵虽身为皇亲国戚,对吃住向来不挑。那老伯送来了火盆和几床厚褥子,还有盏火油见底的油灯。屋里被火豆圈出虚虚的圆影,随着不知从哪儿漏进来的风微微扭动。陆双行把稻草垫高、又去铺褥子,余光瞥见师父在烤火,手离火苗极近,若是旁人早烫得缩手了。
  谢爵那只右手对疼痛极不敏感,有回刀柄将虎口都震裂了、血顺着手背手心一路流到袖子上他也没发现。陆双行倾身过去,把他那只手往回拉了拉,轻声说:“太近了。”他是用自己左手拉的,两只各含半副墨玉骷髅的手碰到一起,谢爵才如梦初醒一激灵,缩回手道:“好烫。”
  陆双行状似随口道:“师父想什么呢?”
  谢爵蹙眉,没急着开口,而是拍了拍徒弟适才铺好的褥子,“你睡吧,我来盯着。”底下稻草厚的那床本就是陆双行铺给他的,谢爵盘腿坐在旁边,全然没有要休息的样子。陆双行想了想,真的躺下了,没盖被子。他微微侧头看师父,多少个年少的夜晚谢爵总是为他守着安稳的梦,小小孩童日渐长高,拼命追赶他的步伐,却仍愿依偎进他的笼罩。
  “你长高了。”谢爵蓦地说。
  不等陆双行有反应,他又道:“来之前我恰好翻到卷牍,四年前一整个夏季,琉璃山附近频繁有人上报画骨出没。”
  陆双行一愣,“都是琉璃村的人上报的?”
  “这倒没有,”谢爵摇头,“当时接手的两位骨差述职时都说反复确认了附近住家,没有发现画骨行踪。”
  陆双行背后一寒,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两名骨差已被画骨替换,谁知谢爵继续道:“那两位骨差去年被画骨杀害了。”说到这儿,谢爵叹了口气,眼光暗淡下来。虽说自分骨顶设立以来从未发生过骨差被画骨替换之事,但这阴影始终萦绕在众人心头。师徒俩同时沉默,半晌,陆双行不由自主轻声道:“若此世上,皮囊与白骨可以被拆分;皮不再是我的皮,骨亦不再是我的骨。”
  “……你将拿什么来认出我。”他轻声念着,好像在一恍间回到了八岁。这是谢爵作为师父向他发问的第一个问题,自己当真被问住了。顺利而准确区分画骨的方法,骨差至今也没能找到答案。他想了个很“讨巧”的回答,讨巧归讨巧,但坚定不移。
  “现在的我不知道,但你可以教给我,往后我会告诉你答案。”果然,谢爵笑着接说。他弹了陆双行脑门儿一下,“你当时是这么回答我来着的。那现在找到了吗?”
  陆双行老老实实摇头。谢爵眉眼含着笑,低声道:“毕竟画骨在皮囊上寄生久了,是可以渐渐窥见皮囊记忆的。就算是我娘,我也花了好久才认出那不是她了。”他说罢却不再看徒弟,而是转身把火盆拨灭了些,屋里稍微昏暗下来。谢爵端着油灯坐远了点,“快睡吧。”
  陆双行抿了下嘴,最终没有再开口扰他,乖乖合眼。
  柴房虽然烧着火盆,化雪时潮津津的湿意仍然洇进稻草。窗开了条缝透气,谢爵抱着胳膊倚墙而坐,身前点着那盏油灯。灯油只剩薄薄一层粘在铜壁、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他的世界多数时间都很安静,有时朦朦胧胧的、像是罩着层厚厚的绢素;也有时是彻底的寂静,无声无息。因而他擅长静默静坐,在长久不动之间参悟到半分无眼耳鼻舌身意之态。可今天他听得出奇清晰,徒弟浅浅的呼吸声传进耳廓,使他知道他没有睡沉,只要自己稍微发出点声响就能睁开眼。
  谢爵无意间抬头从窗缝看了眼外面,明月将密林叶冠的剪影投在地上,阴影随着微风变幻闪烁,突然一只过于纤细的手影一闪而过。他愣了下,腾地坐直身子。
  那只手影并非错觉。叶冠的阴影中再次伸出细细的指头,没有覆盖包括着肌理、而是只细长的手骨。谢爵执起油灯,隐在窗后眯缝起眼睛细看,稍许,密林中果然现出了具雪白骷髅,正匆匆赶路!
  “双行——”谢爵压低声音回首,正对上已经坐起身的徒弟。他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嘴唇上示意他噤声,陆双行动作轻缓拎起玄刀,蹑手蹑脚过到他身旁。
  师徒俩一起往外看去,琉璃村为大山密林环绕,四周散户甚少,这具夜行白骨只匆忙赶路,丝毫没有潜进村子的意思,是要去哪儿?
  “怎么会有画骨在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褪壳?”陆双行蹙眉,贴着师父的耳朵轻声道。
  “跟上看看。”谢爵只说。
  夜随画骨这事师徒俩轻车熟路,幸好今日月宫作美,两人远远跟上了那具骷髅。深更半夜白骨夜行,这具白骨在月光的沐浴下浑身散发着淡淡莹白光晕,走动时发出轻微令人头皮发麻的碰撞声。它专心向山林深处而去,越走越急,骨节与骨节相撞的声音便也越来越大。深山里积雪未化,传不出脚踩枯叶的动静,两人跟着还算轻松。陆双行正欲再抬脚,忽然被师父拉住。师徒俩隐在树后,谢爵下颌微扬,陆双行立刻会意,顺着那方向看去。
  深山里另一方向竟也现出枚人影来!那人倒是不急,眼见着对面有骸骨奔走也丝毫不犯怵,反而主动开口道:“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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