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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记(118)

作者:谷草转氨酸 时间:2022-10-09 10:07 标签:因缘邂逅 玄幻 神怪志异

  不多时,客栈楼上乱得像是放炮仗,老太医牵头,带来的人手都是嘴巴严实的。一早司郎便和琴琴商量过了,究竟谈了什么不得而知,总之琴琴是画骨一事仍是个没几人知道的秘密。谢爵扶着徒弟两眼发愣地走出来,把地方空给医师。两人吹着冷风,陆双行才小声提醒道:“你脸上……”
  谢爵呆呆地看看徒弟,直到陆双行拨了下他鬓侧,谢爵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摸得满脸血。他低头正找手帕,门吱呀开了,瑟瑟仍旧睁大眼睛,缓缓走了出来。她站在师徒俩身边,两手搭在扶栏上,慢吞吞地问说:“你们为什么要救她。”
  师徒俩一齐看向她,蓦地不知从何提起。瑟瑟抽动嘴角哈哈笑了两声,盯着两人道:“她是画骨啊。”
  她不等两人开口,从衣襟里摸出一样东西,展开来,“我姐姐不是左撇子。”
  她抓着的物什是一小块布料已经发糟的手帕,捏得太用力,指甲盖发着白,布料拉扯到滋啦滋啦响,似乎马上就会被她绷断。瑟瑟的声音颤抖起来,却又带着古怪的悠闲,好像在讲什么不相干的事,“我姐姐不是左撇子,这是她抓着我的手一针一针教我绣的,她根本就不是左撇子,那个画骨才是左撇子!”
  瑟瑟同样手上沾满血污,鲜血渗进粗线,把上面绣着的“曹瑟瑟”三个字慢慢洇红,“这是我翻箱倒柜从旧物中找出来的,我去了曹林,我在焦土废墟里找到了我们家……”她的声音越来越抖,肩膀也哆嗦着蜷缩起来,人就快站不住了。谢爵不由伸手去扶,瑟瑟缩着蹲在地上,一手攥着手帕,一手攥着谢爵。她的头埋得很低,好像要用下巴颏刺进喉咙,脸也像手帕似的皱在一起,“我的家没了,我姐姐死了……我该怎么办啊小皇叔……我该怎么办啊……”
  她说着放声大哭,“为什么这世上有画骨!为什么啊——”
  两个人跪坐在地上,像是谢爵尽力撑着她,也像是互相搀扶着。有一时半晌,陆双行心绪恍惚,失去所爱的人放声大哭,他看见的是失去姊妹与失去母亲的稚子互相搀扶。他唯一庆幸的是瑟瑟失去了曹琴琴,但尚未真的失去姊妹,而她此时的痛苦与无措也把谢爵拉回了那个无法忘怀的宫殿,使他动弹不得,纵有千般万般手段也施展不出来。
  陆双行还没有因为画骨失去过什么珍视的人,却忽然有了种摇摇欲坠于悬崖之上的可怖。他愣愣地站在了谢爵身后,只是想至少给他一个支撑。谢爵察觉到了,垂着眼倚在了他身上。
  “如石入水……”谢爵低声喃喃自语,而瑟瑟置若罔闻,痛哭被冷风越扬越远。
  客栈少见的喧闹,偶有过来落脚的骨差,听着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不明就里,回头倒是能看见院子的水井旁坐着山顶的师徒俩。有相熟的打声招呼,谢爵反应很慢地应了,陆双行干脆只当没听见。他拿手帕沾了冷水把师父脸上的血污一点点揩掉,谢爵很久才缓过神来,抓着他的衣角低声道:“你说,瑟瑟该怎么办呢?”
  陆双行拧干净手帕,缓缓道:“那是她姐姐,能怎么办呢。”


第143章 一四三·井水
  楼上,不知名的医女用沾湿的手帕一点点给瑟瑟擦着脸上的眼泪和血渍,脚边放着装药的匣子。瑟瑟一动不动,打湿帕子的水用的是楼下院落里那口井的,一年四季都很冰。过了好半天,瑟瑟才蓦地被凉到,忍不住抖了下肩膀。她呆呆地转过脸,这医女嘴下有颗小痣,似乎是老太医的得意门生。医女拍了拍她的脑袋,站起身抱着药匣走了,瑟瑟浑浑噩噩地扶着栏杆站起来,在楼下找到了谢爵师徒俩。
  她发觉,在她离开的这些天里,像是发现了不少事,也错过了不少事。谢爵见她浑浑噩噩挪着步子过来,赶忙站起身,悄悄扯了徒弟一把。陆双行会意,快步走过去把瑟瑟扶到井水旁坐下。半晌,她重提精神,满怀希冀问道:“她不是画骨吗?”
  陆双行先接说:“她不是画骨,挨了你那么两刀,还能活着吗?”
  谢爵顿时哽住,瑟瑟似哭似笑地哼了声,身子歪过去,好像要自己坐不住了。谢爵叹了口气,冲她认真道:“瑟瑟,你们的事情,她想自己告诉你。”瑟瑟腾地抬起头,谢爵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放柔了些,“她确实是画骨,究竟如何,你来自己衡量吧。”
  三人沉默了须臾,陆双行又开口说:“我们原是打算今天动身去曹林找你的,她说你肯定往曹林去了。”瑟瑟又抬头看他,陆双行缓缓挑下眉,拍拍她肩膀只道:“平安回来就好。”
  众人都知晓瑟瑟想不起来幼时在曹林的往事,就和锦缎不会说话一样,更多是心病。如今看来,怕不是想起昨日之事来了。谢爵是有些忧心的,忍不住微微偏头看了眼上面琴琴所在的那扇窗户,担心再一见面又出意外。反而是陆双行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轻轻摇了摇头,站到瑟瑟身前继续道:“我们是在水月乡找到她的。”
  “水月乡?”瑟瑟一愣,眉心拧了起来。
  当时那封写有水月乡的书信,实际上还是琴琴瑟瑟姊妹俩发现带回的。师徒俩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干脆还是把她带进屋里,大致说了说近来种种见闻。瑟瑟也是分骨顶最顶尖的骨差,回到职责上,看着稍微振奋了些。大多数时候倒是陆双行在说,他讲一讲话,谢爵却注意到瑟瑟放在膝盖上的手不时绞动着衣摆。
  这一说从白天说到了黄昏时分,瑟瑟几乎没开几回口。还是谢爵想得周全,悄悄传了饭过来。三人安静地吃饭,瑟瑟慢吞吞吃着,嚼东西的嘴也动得很慢,仿佛吞在嘴里的不是饭菜,而是一块块干蜡。陆双行坐在她旁边,见状便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瑟瑟低头盯着碗里的菜,突然说:“其实,我跟我姐吃饭都不坐在一块儿的,因为手老打架……”
  她哈哈笑了两声,低下头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嘴里塞得都是饭。师徒俩看着她,慢慢地都不动了。瑟瑟不知不觉眼泪流到了下颌上,抬起脖子费力地把饭菜全都咽下去,丢下筷子站起来就跑。
  谢爵不由自主站起来,想追上去,被徒弟一把给拉住了。
  “能吃下东西就好,”陆双行半搂着谢爵那条胳膊,轻声道,“吃得下,就好了。”
  黄昏不知不觉褪去,天穹被染得幽蓝一片。廊上没有点灯,瑟瑟跌跌撞撞地跑上去,一把推开闭紧着的木门。屋里也没有点灯,她们在明都没有宅子,一直住在这里,可因为累年奔波,屋内也没什么摆设。瑟瑟扑倒在床榻前,上面躺着的那个画骨一动不动,长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月光被拦在窗纸后,她的脸一眨眼变得好像跟瑟瑟记忆中不一样了,说不上来是哪里陌生;可定睛看,分明又是一模一样的。
  她伸手要推琴琴的肩膀,还没碰到,又缩回去,改为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她的手,“你起来。”
  “你起来啊!”话一出口,她的动作变大了些,声音也扬起来,“你起来啊——”
  瑟瑟的声音一哽,趴在床沿上大喊道:“姐——姐——对不起……”
  深深的无力席卷了瑟瑟浑身,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马上就要昏过去。她想起了很多东西,想起她睡了一觉就到分骨顶了,琴琴的两只脚却磨得鲜血淋漓,至今还有几个浅浅的疤。
  瑟瑟搞不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画骨,还是自己的姐姐。如果她是画骨,她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自己的姐姐。
  在她眼前阵阵发黑时,头发上忽然传来了轻柔地拨动。瑟瑟不禁抬头,见琴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瑟瑟听了一个很短的故事,但对她来说也很长,和琴琴的相处与共让她们成了真正的姊妹,将这个故事拉扯成朝夕,绵长无比。
  琴琴动不了,自然也起不了身,她瞥了眼旁边的茶盏,还没开口,瑟瑟已经端了过来,扶着她的头喂她喝了几口。琴琴躺回去,突然如释重负,压在胸口数年的秘密坦然出口,她发觉她的族群是善于保守秘密的,可她不善于,即便她做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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