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记(117)
谢爵咳嗽了声,琴琴倒冲两人也笑了笑,可没有回答。安静了须臾,她再次主动出声说:“我想着,瑟瑟可能是去了曹林。”
师徒俩对望一眼,谢爵冲她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去把她带回来。水月乡我们也把你捞回来了,别担心。”
琴琴却摇头说:“我要跟你们一起去。”不等两人开口,她便一股脑道,“给我三天,再给我三天,我会好的。”
她说着背过身去,伸展双臂,口气悠闲道:“天把我生成这幅样子,一定有用,我会好的。”
陆双行看向谢爵,谢爵只是注视着瑟瑟的背影。半晌,谢爵点头道:“好。”
事已至此,又东拉西扯了片刻,两人才慢慢往回走。陆双行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瑟瑟出走后,分骨顶的骨差往来时传递消息,但都没有见到她人。曹林实在没什么能长久落脚的地方,不过琴琴到底是她姐姐,再不会有人比她更懂瑟瑟。
这会儿静下来,倒是发觉分骨顶的山上比水月乡要冷不少,谢爵坐在蒲团上发愣,好半天才发觉一晌都不见徒弟。他刚要起身,陆双行捧着手炉回来了,一手拿着铜盖。他在谢爵面前坐下,低头把银丝炭吹红,再把手炉塞过去。谢爵接过了,干脆捧着他的一起焐着。
陆双行偷偷瞄他,见谢爵垂着眼,状似盯着两人的手,其实眼睛是放空的。他舔了舔嘴唇,额头顶住谢爵的额头,小声道:“不许想了。”
谢爵轻笑起来,闭上眼不动了。或许他脑海中的思绪暂停了,陆双行自己却停不下来。假若谢爵时至今日仍是孤身一人呢?很多时候他都听不见,在他听不见、他觉得自己已然消失的时间里,要是没人把他拉回人间,他是否真的会消失,像月亮消失在云层后?
这样想着,陆双行顶着他的额头轻轻蹭了蹭,伸出一只手来摸着谢爵的后脑勺,慢慢说:“你做的很好了。”
“你做的很好了。”他回忆着谢爵夸奖他的口气,谢爵愣了下,和他分开来,望着徒弟,神情有些茫然无措。陆双行看着他只笑,又道:“师父是供在高台上的白瓷瓶——”
“说什么呢……”谢爵无奈,要弹他脑门儿,被陆双行轻巧地躲过了,笑嘻嘻继续道:“天下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拜一拜……”他也不怕羞,边说边闭上眼双掌合十,冲着谢爵揖了揖,“拜一拜,佑我岁岁安康。”
“胡说。”谢爵给他气笑了,陆双行便板起脸认真道:“怎么胡说了,你不是做到了吗?”
谢爵想想,只出了口气,拍拍他的脑袋作罢。
三日等待,算是休息三日。但要说真的清闲了三天,还是差得远。司郎这老伯有时拉着谢爵关起门来就能说上几个时辰,陆双行不爱听那些和人打交道的部分,有时听着听着就趴在旁边睡着了。谢爵干脆把他赶出去看锦缎,老段近来日日在山上锻刀,孩子没人带。没人领她去看琴琴,怕扰了琴琴休息,陆双行就带她去,结果丫头抱着琴琴好一通干嚎,咧着嘴鼻涕眼泪流了琴琴满袖子,愣是没有半点声音。
陆双行边后悔把她领过来,边给孩子擦眼泪。琴琴把她的嘴扳开,看她嗓子眼,自言自语说:“你怎么就不会说话呢?”
陆双行也凑过去,叹气道:“你怎么就不会说话呢?”
锦缎口水差点流出来,也不反抗,还傻兮兮地让他俩瞧。谢爵来的时候正看见此幕,赶紧把锦缎抢下来。锦缎还傻兮兮打手势给他俩说话,比划来比划去,意思是“研究我怎么不会说话呢”。
谢爵头疼不已,“傻小被儿。”
琴琴哈哈笑了几声,揉着她的脑袋道:“像我妹妹小时候。脑袋笨,力气大。”她笑着笑着,不笑了,锦缎敏感地觉察到了气氛变化,绷住嘴不动了。师徒俩看向琴琴,许久,反而是陆双行先开口道:“琴琴,你是个好姐姐。”
琴琴捂着脸,一声不响。谢爵赶忙给徒弟使眼色,陆双行见状,一手抓过锦缎先跑了。屋里只剩下了谢爵和琴琴,谢爵知道她心里复杂,不止是难受,全都无从开解。他给她倒了杯热茶放下,这才道:“你要想,关心则乱,她要是安安生生,那还是你妹妹吗?”
“我们不怕这样的折腾,”谢爵也捧着热茶,仰头望着天顶,“怕折腾都折腾不来了。要是我们小猫丢了,我也要发疯的。”他笑笑,琴琴抹了把脸,冲谢爵道:“我也能走路了。”
谢爵点点头,“明早我们就去曹林。”
他和琴琴坐了会儿,起身准备回去。山脚下的客栈平日其实安静得很,洒扫的侍从干起活儿来也很轻。谢爵不喊,在院子里找徒弟和锦缎的影子,转了半圈都没瞧见人。他回身瞧瞧,刚巧见楼梯上琴琴正在上楼、紧紧抿着嘴唇。谢爵暗自叹了口气,转回头接着找孩子。
那边,陆双行从树后面冒出来,谢爵见没有锦缎,忍不住问说:“小被儿呢?”
“赶回修刀房了。”陆双行摊手道。
谢爵刚要张口说回去,忽然打了个激灵,抓着陆双行转身就跑。
第142章 一四二·姊妹
陆双行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两人已经冲到了楼梯口,谢爵三步并两步就往楼上蹿,陆双行仍在不明所以:怎么眨眼的功夫就脸色发白了?
师徒俩噔噔噔冲上走廊,刚巧撞见身着青衣、乌发高束的“琴琴”一脚蹬开门!她绷住嘴唇,眉心紧拧满面肃容,腰间更是挂着一把横刀。陆双行心里咯噔一声,想也不想便高声道:“瑟瑟!”
瑟瑟头也不转、快步跨进屋里,两人瞪大眼睛抬脚就追,噔噔噔的脚步一脚脚踏在人心上。屋里站在窗前眺望远方的琴琴旋身,同时,瑟瑟一手干净利落地抽了横刀出来——
“瑟瑟!”
混乱中也不知究竟是师徒俩谁的疾呼,横刀凌空划出半个圆弧,只能听见骇人的一声闷响,瑟瑟毫不犹豫,一刀砍在了琴琴身上!琴琴一动不动,眼也不眨,那把刀从她肩膀斜着砍进胸前,安静的一霎,鲜红血液立刻从青衣上绽开,滴滴答答顺着刀身落地。
“你是谁。”瑟瑟声音平静,说着把刀从琴琴身上拔下来。横刀乍一下没砍动画骨的骨头,只是挫在了上面,拔出时磨动骨骼发出可怖的咯吱咯吱。谁也没眨眼,瑟瑟提刀咚一声再次砍到了琴琴身上,“你是谁,你把我姐姐怎么了。”
“瑟瑟!”谢爵脸色煞白,几乎是和陆双行一起左右扑了过去,瑟瑟对背后毫无防备,被两个人四只手死死按住拖开,那把刀却还纹丝不动扎在琴琴身上。她五官一瞬间扭曲起来,冲着琴琴尖声嘶喊道:“不管你是谁,我会把你从我姐姐的身体里扯出来,一刀一刀一段一段地把你切碎!啊——”
她两手两脚胡乱推蹬着,把什么身法武技全忘了,手无意中攥住了师徒俩的袖子,五指死死掐着衣料,不知是在拉扯还是要借力站住。陆双行也是脸色铁青,勉强分出心来去看琴琴,琴琴面无表情,缓缓伸手把那把寒光闪闪的横刀从自己身上硬拔了下来。
“唉。”她叹了口气,用掌心抹一把伤口,低头看着满手鲜血,轻声道:“就当是我欠曹琴琴的吧。”说着,她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随着那声扑通砸在耳畔,瑟瑟一下子安静了,所有人都安静了。瑟瑟也滑坐在地,谢爵胡乱喊了声,松开控制着她的手跑过去,“琴琴!”他按住琴琴身上的伤口,无奈砍了那么长一刀,两只手根本不够,只换来手上袖子甚至跪地的衣服上也都是血。谢爵冷汗不知不觉出了一头,慌乱中冲徒弟求助般喊道:“双行!”
陆双行低头看看瑟瑟,权衡一下,试探着松手,瑟瑟像被定住了,只圆睁着眼睛看向地上的琴琴。陆双行快步过去捂住琴琴的伤,对谢爵低声道:“我来,快上山——”
谢爵跌跌撞撞站起来,似乎忘了满手血,直接用指尖把碎发拨到耳后,摇摇晃晃地跑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