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昏君求死不能后(139)
这话是否是好话,需要辩证去听,但远宁王脸色已经沉得像夏日暴雨前满布阴云的天。
王爷的相貌清俊,他轮廓清晰分明,是以平日春风和善时便让人觉得儒雅明媚,但若阴沉起来,竟让人生出一种一言不合就能挥剑杀伐的决绝来。
楚言川身边站得是陈星宁,他伸手扯住楚言川衣袖,直冲他使眼色。
结果也不知楚言川为何生出一股子执拗劲儿来,微微一挣,袖子就从陈星宁指尖甩脱了,好像没看见远宁王的脸色一样,继续道:“王爷监国,若想少引人口舌,便该公事公办,既然无法做主,扶南之事,确实该即刻请陛下示下,王爷一味拖慢,实非上策。王爷身负监国重责,须得相忍为国,不能只做看顾陛下身体的医师了。”
此话一出,便成了彻头彻尾的指摘。
极为客观客气的指责远宁王备位充数。
远宁王道:“楚大人的意思是,本王以陛下龙体为重,便是鼠目寸光了吗?”
楚言川未置可否,正色道:“陛下曾在扶南说过‘大尧,永不受胁于人’……怎会如王爷设想得这般不识大体。”
远宁王尚未说话,便听摘星阁登阶处一人轻飘飘的道:“怎么,朕既然让王爷监国,便万事由他说了算,是朕说要休息几日,今儿从刚才起,就闹得如此不消停,楚大人说朕不识大体?是想累死朕吗?”
众臣回头,就看见皇上站在阶梯口。
深秋的季节,他已经将带风毛的锦绒斗篷披上了,风口中墨色的披风裹得紧实,领口拥着一圈白毛,随风摇曳,衬得皇上的脸色惨淡极了。
他脸色惨淡,神色更惨淡。
众臣大礼参拜,白昼缓步往殿内走,淡淡的道,“都起来吧,”说话间,在楚言川面前停了脚步,“你仗着与朕年幼的情谊,这样贬损当朝王爷,揣度上意?怎么,朕顾惜两日身子,就是不识大体的昏君了吗?”
楚言川神色里满是诧异,也不知是觉得冤枉,还是错断皇上不会怪罪。
见他木在原地,白昼继续道:“依照律法,贬损上官,揣度上意,该当何罪?”
没人接话。
白昼一指刑部尚书陶迪,道:“你说。”
陶迪一边在心里嘀咕坏人都我做,一边低眉顺眼的答道:“回陛下,依律,该当众庭仗八十留任,或罢官弃用。”
“那就回家去吧,念在你与朕的私交,就免了当众庭仗的羞辱,赠你千两路费及安家银,”说着,他看一眼楚关,“更何况,楚将军是我大尧栋梁柱石,你即便后半生日日赋闲在家,也不愁吃喝。”
楚言川满脸的难以置信,他爹楚关倒是大将之风,波澜不惊,就好像皇上处置得不是他的儿子一样。
白昼目光扫视群臣一周,本来还有几个想要求情,被他眸子冷冷的刷过,立刻缩了脖子不敢说话了。
谁知,皇上昏君刚愎的气场似乎极为耗损精神,他刚凌厉了不过片刻时间,被风一凛,便是一阵咳嗽,越想停下来,却越是难以控制,最后一口气憋在心口,头晕眼花,脚下趔趄,眼看就要摔倒,被王爷和布戈二人扶住。
他缓了片刻,就挣脱二人的搀扶,沉声道:“今日的事,若是让朕知道有人嚼舌根子,无论是何职位,一律当众庭仗。”
说罢,甩着斗篷转身便离开了。
但也不知是何人大胆妄为,楚言川被罢官一事还是没几日便传得街知巷闻。远宁王因此被坐实了仗着皇上的宠信,独断朝纲,更甚,那个昏君竟然毫不在意,二人大有江山共坐的架势。
楚言川郁郁难舒,辞别父亲,外出游历去了。
秋风萧瑟,送走萧瑟不得志的人。
天气越发冷起来,枝头的树叶都黄了,旋风一打,便纷纷落下来。
陈星宁这日面圣,带来了一个消息——白袁,极为隐秘的见了端淑郡主。
白昼听了,好像早有预料一般,问道:“瑞康郡王那边有什么异动?”
陈星宁道:“还没有。”
白昼点点头,道:“传朕的密令下去,若是他如瑞王那般未报便擅入都城,依律以谋反论。”
陈星宁躬身领命。
“星宁啊……”白昼收敛了几分帝王的萧杀气,示意陈星宁坐下,“如今的职位,你可还满意吗?”
陈星宁被白昼问得一愣,最近皇上和王爷怪怪的,他虽然不知这二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陈星宁坚信一点,这二人始终如初。
就连楚言川那事,陈星宁也自骨子里不相信,皇上如坊间传闻,为了远宁王插兄弟两刀。
一定另有隐情。
笃信这些,陈星宁道:“陛下知遇微臣,微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若有朝一日,史册上把你记为酷吏,你后不后悔?”
陈星宁笑了,这事儿他早就想过,他站起来向白昼躬身道:“若杀一人能救百人,微臣愿意为恶人、做屠刀,自古以来,权衡之术并非黑白分明,即便因此背负恶名,微臣也依旧自认为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这日之后……
尧国的朝堂上,越发风声鹤唳起来。
楚言川被罢官还乡后没多久,龙武军右卫中郎将岑齐因数次在不同地界为楚言川叹惋而遭密报弹劾。
弹劾奏报上清楚的记录了岑齐言行的具体地点、内容与对象。
但上书之人是谁,众说纷纭。
群臣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皇上启用了尚不为人知的稽查机关。
皇上虽在上朝时依旧不露面,却由阮萌在殿前宣读了旨意——岑齐削官留用,其父兵部尚书岑怜不懂约束管教儿子,罚奉半年。
到底还是免了当众庭仗,稍微顾念了岑家的颜面。
但……
若是罢官,起码落得自由自在。
可削官留用就不一样了,不仅一撸到底,没有奉银,人还不自由。
更可能被皇上抛诸脑后,一忘便是一辈子了……
岑齐笑叹皇上这是拿自己当鸡杀,给朝堂上被皇上当猴的官员看呢。
他官阶虽然不算太高,但他从来得父亲照拂,算得上年纪轻轻平步青云,突然前途黯淡得像墨汁一般,丝毫看不到希望。
终日委顿不振,郁郁喝酒。
一日彻夜未归,待到被人发现时,竟因醉酒落水,溺死在都城一家酒楼小院的湖水里。
第二日晌午酒楼开门被发现时,因为面目向下,脸已经被泡得肿胀发白,岑怜前来认尸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
自此,皇上依旧没上朝,也再没人敢轻易拿远宁王嚼舌头根子。
第105章 昏君!
深秋子夜,乐兮堂万籁俱寂,院子里的树、湖里的水,都像睡着了。
涂阿伽在尧国暂住了些时日,刚到尧国的燥烦气消减了些,远宁王私下与她过几面,明里暗里的示意她,白昼另有打算,让她稍安勿躁。
她焦急,但时至此时,她必须借助外力才能翻盘,便也就只得劝自己,静候时机。论大道理,她不如这些中原人能信手拈来,但围猎须得伺机而动,她是深信不疑的。
这日夜里,涂阿伽正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忽然床帐外一人低语:“王上,是否还醒着?”
瞬间的惊心之后,冷静下来——听语气看动向,这人都不像有恶意。
“你是谁?”
屋里半盏灯也没点,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洒了些许朦胧进屋,一个男子身影映在床帐上,不知何时进来的。
那黑影道:“小的是王爷的近侍玉人,请王上莫要惊动他人,前去一叙。”
闪念划过脑海,涂阿伽觉得白昼要有所动作了。她飞速穿好衣裳,挑帘下床,见面前的少年人正是远宁王身边总跟着的小伙子。
正目不斜视、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不敢看她,挺好笑的。
只是这当口,她还真没心思跟他玩笑。
遥望门口,见随行的小丫头倚在门边冲盹,这小丫头是会武艺的,但玉人进屋,她丝毫没有察觉。想了想,还是把她叫醒了交代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