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苏而不自知(237)
可是啊……
“你愿不愿意,和谢家联姻?”
裴初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一身锦绣玉白的谢庭芝脸上,对方发髻松挽,容仪如月,冰肌玉骨,眉间的朱砂令人惊艳,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总被层层温润包裹,此刻望着他却是亮如明镜,他有些意外总是以大局为重的谢庭芝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看来谢丞相也是觉得无争此去凶多吉少。”裴初四两拨千斤的回应了谢庭芝的话,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指尖轻轻敲打了一下桌案,眼眸深邃,思绪沉浮,“逆水行舟罢了,谢丞相不必为我担心。”
谢庭芝早已料到裴初的回答,即使如此心里还是觉得如同被人敲了一记闷棍般酸胀疼痛起来,他维持着体面的微笑,指尖却有些麻木,他缓了半响,才确保自己能够平静的开口,“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两人从前亦敌亦友,却是朝堂上最了解彼此的存在,轻易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下一步的打算,可以说是默契无间,裴初其实很认可谢庭芝的作风和为人,也明白对方为自己着想的心意。
正是因为如此,裴初才不希望这样一个总是心怀天下与大义的人因为自己做出错误的选择,谢思危有谢思危的报负,林无争亦有林无争的活法。
“谢丞相可不要小瞧了我,这或许也正是我想走的路。”裴初嘴角扬起一抹笑,恣意洒脱,透着点慵懒,让谢庭芝想起了很久以前春桥相遇,未曾步入朝堂的他们,凝视着漫天烟花,展望向不同的未来。
在那之后他们擦肩而过,或许也是命中注定?可那时候的谢庭芝,又怎会明白今日的难以割舍。
第204章 全男朝堂·五十
小皇帝在书房里研着墨,桌上奏折堆积如山,书面半敞桩桩件件都是急需处理的要务。
绮纨之年的君王,微微皱眉,一双琥珀色的杏眼不笑时总会显得疏离浅淡,以至于让那副稍显艳丽柔软的容貌也变得端庄威严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声响,宫人前来禀报武安侯已经奉召来见,楚墨的手顿了一下,石墨磕在砚台上,漆黑的墨汁漾起一圈圈涟漪。
“那就请侯爷进来。”
此时已经是接近日暮,天边云霞艳丽,楚墨从隔在书房前那张梨花雕木的屏风缝隙里看见那人从光影中缓缓而至。
薄红的夕阳透过木窗镂空的花影,映在他封侯以后紫红色的官服上,行走间光影浮动,一步一踏宛若踩在他的心尖。
“微臣参见陛下。”
裴初手掌掀起下摆毕恭毕敬正准备行礼,面前的楚墨却很快上前将他搀扶,“武安侯不必总是如此拘礼,在朕面前希望你能更放松些。”
少年皇帝一边笑眯眯的说着话,一边叫人赐坐奉茶,他拉着裴初的胳膊为他引坐,看样子并没有在说客套话,“这是御膳房刚做好的碧涧豆儿糕,侯爷尝尝,用来配茶是极好的。”
直到将裴初安顿好他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宫人们在此时都识趣的退了下去,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两人,小皇帝一如既往的对他周到,说是体贴入微也并不为过,对于一个帝王而言,甚至有些纡尊降贵。
裴初默不作声的捏着糕点尝了尝,入口是绿豆的醇香,带着点梅花的味道,细腻清甜,心里想着这大概会得李子璇的喜欢。楚墨一直在偷偷打量他,手里的奏疏无意识的翻动,哗哗的声响打破寂静。
“听说谢丞相昨儿个去找了侯爷?”
到底是有些沉不住气,楚墨笑盈盈的再次开了口,说是提问却也心中肚明,他终是放下手中做样子的奏疏,光明正大的看向了裴初。
“因为北狄的战事谢丞相来找臣商榷。”
咽下糕点的裴初,捧起茶盏,眉目半敛,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梢,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不闪不避的望向了楚墨,宛若一井深潭,直淹得人无处喘息,“臣以为那是陛下的意思。”
楚墨捏紧了奏疏的外封,质感略硬的封边压得他指尖有些发白,他声音哑了哑,许许多多想要说的话挤在他的喉咙口,撑得他的声带发紧发涩,一颗心却始终沉坠坠的,将那些话又拽进了肚子里。
明明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烟雨朦胧的天气,这人将死去鹦鹉的鸟笼按进了他的怀里,告诉他:“想要的东西,就要用自己的双手好好的抓牢。”
如今残阳余晖照进宫殿,铺在地上的影子被拉长,边疆急报的文书被他看了很多遍,一字一句几乎要倒背如流,形势固然是危急的,而且时机很不巧妙,对大燕而言,几乎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但也并非无人可用。
只是这个人的位置太重了,重到再进一步便是功高盖主。
“武安侯想要去前线?”良久的沉默后,小皇帝才开了口,他唇角挂着笑,虽然年轻却并不显得天真,与从前的胆怯懦弱相比,判若两人。
“……侯爷是个聪明人,知道朕想要什么。”
手里的奏疏被松开,楚墨提起笔,笔尖在砚台上沾了墨,铺开黄绢写起了圣旨,他写得很慢,笔墨横姿,见字见心,但他写了两份,“你此去前线,朕不会拦你,但这两件事,你必须得应朕一件。”
两份圣旨都被摊开在了裴初面前,裴初一一看过,不由得笑了,他指着其中的一份,无奈叹道,“我若入宫,陛下当真便可放心?”
这份圣旨的内容可以说是恩宠有加,他此去若得胜而归,便会册他为后,宣他入宫,成为楚墨的中宫之主。
楚墨的意思与谢庭芝之前同他说的话不约而同,大燕律法有一条明文规定,朝中在职重臣如果相互联姻,那么为了避免结党营私,危及皇权,其中一方需要退出朝堂,从此在家相夫教子,不得再参与朝政。
而后宫更是有不得干政的规矩,可说到底不还出了一个蒋元洲,此前因为这位蒋太后掀起的种种风云历历在目,前车之鉴下,有谁还会放心一个比蒋元洲城府更深,实力更强的林子琅?
谢庭芝明明知道自己会遭遇忌惮,而楚墨又怎会不懂,即使如此他还是这么做了,将圣旨摆在了裴初面前,这是他唯一能给他的后路。
裴初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僚之子,一步步走到封侯拜将,策定乾坤,立而不倒,如果可以他自然更想做一只闲云野鹤,逍遥江湖,流连山水,平平淡淡,终此一生。
只是事到如今他们不信罢了,不信他没有野心,也不敢赌,赌他的淡泊明志,无欲无求。
或许从他当初在太和殿站出来替父从征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人相信,也愿意让他回头了。
楚墨望着眼前人的笑,裴初的嗓音低哑却不坚硬,沉淀着一贯漫不经心的懒散,比宁静的晚风还要引人沉醉,只是他抬头的目光太过锐利,轻而易举的便刺穿了楚墨心中的隐晦,连带着那嘴角清浅的弧度,也像是露出了三分嘲意。
是权衡,也是私欲。
他终是对他的臣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对方曾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为他挡过风雨,也是亲手将名为野心的种子埋进他心里的人,如今这颗种子在经过腥风血雨的浇灌后,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想要用自己的手,去将眼前人抓牢。
楚商尧临死前的攀咬就像一句诅咒,不管在哪里都会导致失衡,遭受猜忌的权臣。楚墨只有让他入宫,才能保证安稳。
他自认自己不会辜负这人,在他身边楚墨可以护他性命,留得子嗣更是能享一世的尊贵逍遥。
可裴初伸出手却接过另一份圣旨,楚墨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楚墨凝视着眼前的人,看着他缓缓起身将那张圣旨一点一点的卷起来收进了袖子里,暮雪黄昏,斜斜的夕阳漫进窗台,烧得一室金红。
他看上去无动于衷,挺拔峻峭的身影被夕阳拉长,投在书桌上,投在楚墨的手边,楚墨的掌心虚握,却什么也抓不住。
在他面前,让人忌惮又让人心折的权臣半跪了下来,轻轻低头,发丝遮掩下他的眸色模糊不清,慵懒的嗓音始终无动于衷,宠辱不惊的做出了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