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苏而不自知(232)
但他又确实是锋芒毕露的。
年轻俊秀的大理寺卿将侧过来的目光又收了回去,无所谓的一笑,渊渟岳峙,任达不拘,嗓音轻哑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想要的,只能自己去争取。”
黑色衣袍擦过紫衣的边角,蒋元洲心神一动,抬头看着那人的背影,恍然明白自己应该是最后一次见这人了。心里蓦然空下去一块,蒋元洲觉得好笑,笑着笑着又摔破了茶盏。
他该把他留下的,他忽而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理智占据了情欲的上风。
燕朝的太后终究是没能狠下心,毁了自己也将那人拉入悬崖。
***
从太后宫里出来的时候,夜风很冷,秋雨深寒,浸髓入骨,送行的太监是楚商尧安排在蒋元洲身边的人,裴初手里打着伞,看着他在前面带路。
“王爷大概不会喜欢您与太后,过于亲近。”那宫人背对着他,有些上了年纪,嗓音矫揉嘶哑,跟他话里的内容一样,不太好听。
裴初没说话,更没必要去答诺什么,毕竟本就清清白白,无需越抹越黑。那宫人心里也明白,沙沙的发出笑声,在这浓重的夜色里,无端显得渗人。
他很快话锋一转,又对着裴初恭维道:“但大人若有本事继续掌控住这京中大局,想来王爷也不会太过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
“王爷一直很看重林大人。”
裴初伞面略微往前下压着,也露出一声短暂的笑,宫人听不出他笑声里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绷紧了脊背,带路的脚步一慢,目光后瞥想要去窥觑那人的脸色。
但下压的伞面遮住了他的神情,昏黄晃动的灯火下只能看见他嘴角那点似有若无的弧度,“南王殿下还真是宽宏大量。”
他说话的声线一直没什么情绪,平淡的比这夜雨还凉,只是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应道:“公公放心,既然王爷这么看重本官,本官自会不负所托。”
“只要王爷保证,护好本官的逆鳞。”
他的后半句话冷得就像雨夜里伸出利爪的水鬼,隐含着重重危机。京城形势一触即发,楚商尧以他家人为质,打得也是护佑的名头。
毕竟就算在京城里,他的对手们也不见得会让他的家人安全,又或者说,以李策和林长青的性子,未必真能看得下去他的所作所为。
裴初本也打算将他们送出京城到安全的地方,却不想被楚商尧抢先一步。
宫人定了定心神,显然也是见过风浪的人物,处变不惊的答了他的话,“林大人放宽心,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您的家人王爷又怎会亏待?”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同盟的条件下。
裴初抬起伞面,宫人慢慢看见他的笑脸,眉眼孤俊透着野心与锐气,胸有成竹,从容自若的点了点头,“如此,我等便静待功成罢。”
***
再怎么固若金汤的城池也架不住从内而外的溃败,连绵不绝的阴雨下了半个月,也阻止不了南王的兵马对京城的步步紧逼。
所有人都知道林无争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他的反心昭然若揭,哽在京城那些护君心切的朝臣喉咙里,是一块让人啃不下的硬骨头。
不仅硬而且硌人,偶尔伸出来的骨刺更是扎得人鲜血直流,在这矛盾显化的半个月里,各种明枪暗箭都想趁南王兵马还未围京之时,先将林无争这根反刺清除。
但与蒋丞相等势力的勾结下,林无争这条疯狗反而次次将保皇派的势力咬得残缺不堪,以至于如今落在林无争身上的目光,不是入骨的恨意,便是忍不住的惊惧。
在此过程中,还敢与他作对的实在是少数,除了卢子义就算面对罢官和被关入地牢的危险,还要每天不怕死的骂他几句外,大多数人皆是噤若寒蝉。
一直到这一天小雪,京都的城门意料之内的,被那位大理寺卿打开。
第199章 全男朝堂·四十五
细雪如盐,薄薄的雪花从阴晦的云层中落下,还未及铺向大地,便被漫天如霞的火光,融化在兵戈阵阵的交战声中。
一场政变从下午持续到晚上,整个皇宫亮如明昼,喊杀声四起,尽职尽责的御林军正在与冲入皇宫的南王军队死磕。
裴初刀尖一甩甩落上面的鲜血,衣袍黯淡被血色侵染,做为南王阵营里叛军的一员,打开城门引狼入室的罪魁祸首,面临的围攻可想而知。
只是因为前线与北狄的交战,留守在京城的兵力并不充足,加上一个对城中攻防了如指掌的裴初,皇城所面临的局势基本上都是呈现一边倒的颓态。
连带着攻入京中的楚商尧都觉得事情进展得比他预料中的还要顺利,虽然这其中还有一些负隅顽抗之辈,以谢庭芝为首的保皇派死仍旧守在小皇帝身边。
就连一向明哲保身的静王一脉,这一次也在楚君珩的出头下,大义凛然的站到了对面。
楚商尧多少对这些人的愚昧蠢忠感到可笑,年轻人的热血在他多年谋划的大势所趋之下根本不值一提,只能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林无争那样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么想着楚商尧抬头看去,陷入围攻的大理寺卿正与御林军的统帅交战,在弯腰避开对方刺过来的一杆银枪之后,他反手斩断马蹄,紧接着夺过对方手中的枪杆,将人横扫马下。
枪尖很快对准这位御林军统领的喉咙,楚商尧意识到这场战事即将尘埃落定。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在楚商尧的注视下,裴初抬起手中的枪杆毫不留情的捅穿这位御林军统帅的胸口,将其钉在了地面,对方怒目圆睁,嘴角嗬嗬的吐着血沫,最后咬着牙骂出一句:“叛徒!”
裴初眼睫一眨,不为所动的回以一笑,好像半点想不起,当年北狄的战场上,这人曾跑到他身边笑呵呵的同他敬过一杯酒。
他的脚步从地上的已经奄奄一息的人身边退开,皇城地砖的缝隙被涓涓汨流的鲜血填满,他每踏一步仿佛都能溅起一点血花。
“林大人出手果然干脆又利落。”随着裴初的走近,楚商尧毫不吝惜的夸赞,一身戎装的南王殿下此时算得上意气风发,对着裴初扬唇轻笑,斯文稳重又不显得居高临下,似是发自内心的感谢着他。
但说到底,楚商尧也并不是那么没有警惕心的人,留在身边的依旧是自己的心腹,便是不得不承认林无争这一张牌实在太过好用,他也没有打算让对方继续跟着自己进入太和殿。
当然他自认不是什么吝啬的主君,林无争帮他至此,他也应该好好给些奖赏,从脚下踹出一个人来,楚商尧将他踢给林无争。
裴初步履一顿,一垂头,便没什么意外的对上卢子义那双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的眼睛。要不是嘴被布条封上,估计要一如既往的将他骂得个狗血淋头。
他的目光实在太刺人,以至于很快就被南王的手下扇了一巴掌偏过头去。
楚商尧语调温润和缓,却如利刃般带着点残忍的锐利,他对着裴初微笑的调侃道:“这位不识趣的御史大人,似乎在这段时日给无争添了不少堵,此前顾忌着卢家面子没有出手,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烦忧,他这条命我便送给无争了,你若想报仇不如就趁现在。”
卢家虽算不上世代簪缨,但几代下来都是言官,祖上长辈还有人是握史笔的,要说能不能动,还得看上位者愿意对你展露有多少袒护和私心。
但楚商尧如今正是要掀翻朝局,这些誓死不降,伶牙俐齿的人,自然少一个是一个,他如今此举既是卖了裴初一个情面,也是想借着他杀鸡儆猴。
御林军统帅战败,剩下的都是一些乌合之众,太和殿就在眼前,小皇帝和拥护他的一众朝臣皆躲在里面,功成在即,说不激动是假的,楚商尧借卢子义将裴初留在这里做收尾,自己带着人马踏进了太和殿。
裴初身上还沾着那位御林军统帅的血,手里提着刀,刀尖一挑就将绑在卢子义嘴边的布条挑开,那布条不知是从谁脚下扒下来的袜子,一被挑开卢子义便忍不住干呕起来。
因为刚才被扇了一巴掌,呕出的唾液带着血丝,裴初对着他的狼狈模样有些好笑,不咸不淡的开口,“卢大人就是因为管不住这张嘴,才落得这么个境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