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苏而不自知(182)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被当做炉鼎在无双阁拍卖的少年,会在后来成为鬼王?更没想到,随着这个鬼王复生的,还有那个本以为魂飞魄散的亡魂。
当年死在燕深手下的魔族太多,以至于如今回想起来,大部分魔族对那人都是印在本能里的恐惧。
而不止是魔族,在得知燕深复生的那一刻起,曾经修真界无数天之骄子,被那人一步步算计的踩在脚下的阴霾与屈辱,也都覆上了心头。
“燕深……”
人群中有刹那的骚动,有人咬牙切齿,也有人惊惧胆寒。
而深陷重围的人反倒显得漫不经心,红衣鬼王举袖一挥,摆满桌案的酒碗便飞了出去,他说话声音低沉,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之意,轻笑道:“某在此已恭候多时,诸位既然来了,不若共饮一杯?”
他看上去真心想请人喝酒,但随着酒碗落下的却是不断滋长的阴气,和源源不断覆盖在整个鬼城之上的怨魂恶鬼。
如今围聚鬼城,众人本就做好了与他兵戈相向的准备,此刻面对这些落下的酒碗,自然也没有多少人去接。
除了江送雪,和楼相见。
阵风吹拂,连连竹叶,青澜似海,一滴细雨从晦暗的云层中开始坠落,悄无声息的融入酒碗。
黑衣魔尊身上染着些许风尘,跟在他身后的珞盈状态亦不是很好,上一次她与燕深见面是在幽魔渊,那时候的魔尊还在举行两人的婚礼。
当时的众人尚且还对鬼王的身份不明所以,而如今在所有真相揭开的当下,众人再回首看当时魔尊道侣的消息时,方觉得现实如此离奇荒诞。
可珞盈知道,对楼相见而言,那是他的朝思暮想,刻骨铭心。
烈酒的味道带着辛辣和苦涩,与上一次来到酒馆相比,似乎更加浓郁醉人,江送雪眸光冷冽,却是没有拒绝的将这碗酒一饮而尽。
这让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往他身上落了落。无他,在众人印象里,向来清冷禁欲的白衣仙尊与这人间浊酒实在不太匹配。
可谁又知从前禁欲克情的人,反倒钟于一人无法自拔。
此时此景,似曾相识,可对比当年,早已有所不同。曾经与燕深势同水火的楼相见,以及一向清正无瑕的白衣仙尊,亦有了自己的私心。
甚至于这份私心,似要与整个天下的意愿都背道而驰。
陆无溪心里说不清是悲是叹,掩眸间接过落在眼前的酒碗,余光中能瞥见一袭灰袍的小道士站在槐树的角落里,恭恭敬敬的与他揖了一礼。
鬼影重重,四面楚歌,细雨接二连三的落下,风雨如磐卷着的却是一场造化无常。
红衣鬼王掀了掀酒碗,算是与众人敬过了这一碗酒,然后慢慢的从桌案边站起了身。灯火摇曳,红衣如血,少年姿容绝世,颠倒众生。
若他的身份单是莫惊春,或许众人还会因他炉鼎的资质生出无限遐想,可偏偏这人身上重叠的却还有曾经的燕深。
一手翻云,一手覆雨。
让人心中无比畏惧的同时,也不可否认,他曾让多少年轻修士心神驰往。
可越是清楚他的强大和心计的人便越是害怕,当年被朝阳峰上被逼得魂飞魄散都能活下来的燕深,只怕注定要搅得这世间天翻地覆。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今日的合围。
可谁又知道,这究竟是一场坐以待毙,还是守株待兔?
第153章 回穿仙侠·三十二
若是按照原本的剧情,身为反派鬼王的莫惊春放纵恶鬼,作恶多端,致使人间生灵涂炭,从而引来修真界各道的围剿。
然而命运捉弄,二次回归这个世界的裴初背负满身因果,干脆将戏就戏,假装燕深回来复仇。
这在外界看来,足以称得上执迷不悟。
夏夜雨季,天地间是一片昏惨的颜色,种在酒馆的巍巍青竹在这片阴雨晦冥中摩挲舞动,飒飒作响,也不知是被这风雨,还是那漫天恶鬼压弯了脊梁。
细雨缠绵,交织成雨幕,如同一副如烟似雾的水墨画,朦朦胧胧的将眼前的景和人都氤氲得有些模糊。
楼相见不自觉的伸手按住了腰间的刀,刀身微微颤鸣着,好像是在响应它那位久别重逢的主人神魂,然而吟声轻弱,似泣似悲。
裴初身上背有十万恶鬼,怨戾缠身,他总是时刻保持着理智,却不知他在这世间的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万鬼侵蚀的痛苦,恶鬼日益强大,鬼王的反噬便也越深。
打从一开始,他就无法在这世间久留的。
此时此刻,红衣鬼王带着一身酒意,纵使耳边恶鬼呼嚎,灵海翻腾着一片漆黑,他的神色依旧从容,薄唇淡抿挂着笑,若无其事的走在这细雨之中。
可随着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是鬼气暴涨,狰狞的恶鬼铺天盖地,不断袭击起地面的人影,怨魂如海,万鬼厉嚎声令人毛骨悚立。
先礼后兵,众人知道他会动手,却没想到如此迅捷而又干脆利落。不少人打了一肚子伸张正义,讨伐燕深死不悔改,残暴不仁的腹稿还没说,就被这铺天盖地的厉鬼袭击得猝不及防。
相比起来,楼相见和江送雪的反应就要从容得多,或许,他们今日来此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伸张正义。
剔透如冰的长剑一斩,便挥退厉鬼划出一道冰雪结界,银霜遍染,映着漆黑的天地,珠帘般的雨幕,和玲珑灯火下的那身红衣。
白衣仙尊清冷淡漠,心中持正,无愧苍生,可唯有一人,却是他的问心所愧。
在过去的六百年里,江送雪总是后悔的,后悔当年登仙梯上没带他走,后悔寒山五十年幽禁没有诉出衷肠,后悔那日朝阳峰烈火炎炎,他却没有抓住他的手。
心魔幻境,日日问心,江送雪曾设想过很多个如果,却终究无法成为现实。直到燕深死而复归,那无数个如果如光阴倒转,他每一次小心翼翼的牵住他的手,都是怕他再如幻影一般烟消云散。
仙尊不愿放手,他怕他若是松开指尖,便又是一场万劫不复。
冷瑟中,白衣如雪,长剑斩过冤魂,破除魍魉。裴初指尖一动,侧首回身,懒散的掀了掀眼皮,拂去了衣肩上的雪花。
“大师兄出手总是这么不留情面。”
仙尊一剑,万物皆寂,势不可挡,周遭的鬼气荡开了片刻,紧接着却是更加凶猛的反扑。
江送雪和他错身而过,那双银灰色眼眸冷冷寂寂,映着裴初的脸。六百年寒山孤雪中仙尊凝视心魔,黑衣黑发的意气青年是他的相思劫,如今红衣轻颓,可眼前人也正是他的心上人。
“我总是劝不住你,又放不下你。”
他一手执剑,身形流畅而笔直,眉目横霜,向来清冷的谪仙望着眼前人时,眸中藏着的总是若有似无的愁绪与哀凉,可是他嘴角的弧度却似寒山上那孤寂又温柔的月光。
“燕深,好像我不管怎么对你都是错的。”
忘情修道者,被情字磋磨。可从前那个冰魂雪魄般的仙尊,却在如今流淌着热血,也遇见了红尘。
裴初的唇角勾了勾,又很快落了下来。他仰头望了望,望着那漆黑的天幕笼罩人间,细雨如织坠在脸庞,缓缓低头时,舞动的发丝遮住他的眼,少年笑得讽刺又无情。
指尖弥漫着阴气,红衣鬼王五指如弓,一挥手,就见一只凶狠残暴的厉鬼从仙尊身后穿心而来。
就在这时,裴初轻轻偏头,一把长锋顺着他的颈边削来,雨水砸在刀锋,绽出水花,裴初垂眸看着布满裂纹的刀身上,映着一张俊雅闲散的脸。
“用我的刀伤过我一次,总不能再想有第二次。”
他并指捏住刀尖,旋身一转与魔尊面对着面,夜色封喉,雨雾迷蒙。密纹纵布的刀身在两人之间嗡鸣震颤,刀身倒映的人影,恍惚间好似从前两人无数次争锋相对,兵刃相接的场景。
林霭漫起,坠湿衣袖,无点亦无声。
他们从初见起便已注定成为宿敌,以至于在楼相见的生命里,燕深总是那个占据最大分量的人。年少时的亦敌亦友,青年时的不死不休,可时至今日,细细回想,又觉得他们之间的仇恨如此荒唐。
雨水坠落刀锋,黑衣魔尊眉梢轻挑,刀柄一转,逼开了裴初提着刀刃的指尖。他紧接着欺身凑近拽住裴初的手腕,浓密的眼睫下,掩着一双沉寂幽寒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