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苏而不自知(184)
“我说过了,我会保护好你的。”
风雨如晦,打湿了裴初的发,清凉的雨水顺着发丝滴落,落在了小道士的侧脸上。裴初深深的敛下眼眸,忽而一笑,抬起指尖,缓缓点上小道士额头,心跳在这一刻猛然加速,从额上传来的酥麻感如电流一般淌过全身。
恍惚间,仿佛又见那日海棠花树下,红衣轻垂,携着满袖的花香与酒香。
漆黑的魂海骤然翻腾,槐树粗壮的枝蔓蜿蜒起伏,不断遏制着这愈加暴动的十万恶鬼。
满城灯辉在不断熄灭,整个天地陷入永夜。那身红衣点上燕黎的额头,本来不惜被同化成鬼王,也要以纯阴之体分担他身上的鬼气,想要留住他的燕黎,最后却是被鬼王以自身阴气进行反哺。
“小道士,往后别学我,我可不是个好人。”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困顿的想要睡一场大觉。抬头间,便见昏暗的苍穹下,另外三个身影正不断向他靠近。
万千恶鬼皆是不记前生,也无来世,就如同穿越以前的裴初,也只是一介孤魂野鬼。
飘零日久,他向来以为自己只是他人人生中的一块踏脚石,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却直到如今才发现,原来不是所有的世界在他离开以后,都如他以为的那样,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可他就像来到人间短暂停留的一个惊鸿客,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却总有人想要他留下来。
留得住吗?
留不住的。
浑黑的夜幕中,大雨不断,冲洗着满地血腥与凶煞之气,让人浑身湿透,冷到了骨子里。
裴初轻轻抬头,鸣雁刀翁鸣震颤,似有所感。他手里握着刀,灵魂撕扯间是熟悉的脱离感。
楼相见有所察觉,脸色一黑,却是紧紧的牵住那缕神魂。魂契为约,性命相连,陆无溪曾经预言鬼王的死劫,可楼相见对此却并不相信,他与那人结下了黑莲契印,只要他们其中有一人未死,另一人神魂不灭。
他怎么可能会让那人又一次在他面前身死魂灭。
不止楼相见,江送雪和安槐同样在竭尽全力的留下那缕孤魂,三人联手合力镇压这十万恶鬼。
仙尊一身白衣被狂风吹拂,原本清雅出尘的面容狼狈的垂落着几缕碎发,他一身气息起伏不定,分明有着走火入魔的征兆,可他自己却毫不在意,盯着那身红衣的目光孤寂又苍凉。
十万恶鬼相当于十万阴兵,怨戾深重,实力强大,即使是身为槐妖的妖王,要想在确保留住那缕孤魂的情况下,压制住这十万恶鬼也是难于登天。
所以他答应了小道士的愿望,或许只有小道士分担了那人身上的鬼气,他们才能更有机会的留住他。
可燕黎的怀抱却突然一空,身体被恶鬼蚕噬的痛苦稍微缓解,力量充盈全身。燕黎的唇角颤了颤,他想要抬头,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掌压住头顶,轻描淡写的遮住了视线。
天与地同悲,恶鬼哭嚎,像是在庆祝另一个鬼王的诞生。
“老祖宗?”
“惊春……”
一声轻笑响起,少年喜出望外,抬头间看到的却是再次破碎成千刃的刀芒,在夜空中如星光萤火般闪烁,而那身红衣目光倦怠,犹如残花海棠般,在这漫天萤光里,跌碎进了永夜尘埃之中。
少年瞳孔一缩,张了张嘴,伸出双手想要去接住什么,可余下的却只有一片冷风。人世间总有许多悲哀,他拼尽全力想要追随的人,最终却没办法并肩同行。
树林茂密,连绵成荫,厉鬼还在不断的嘶吼,却最终在槐妖的压制下逐渐平息。
或许是因为鬼王的反哺,加上妖王,以及仙尊魔尊的助阵和压制,燕黎成为了新的鬼王,却并没有如原来的莫惊春一般,背负着被万鬼反噬神魂的风险。
黑暗中,一支木簪坠落,在一片劫后余生的欢呼中,安槐轻轻捡起,捻在手中。原本违誓出界,同那人举世为敌的槐妖,在这一刻,反而成了救世的英雄。
安槐掩下眼眸轻声一笑,喉咙间有些干哑,却好像再也没有了什么喝酒的兴致,他终究是没等到那缕孤魂愿意为他停留。
江送雪白衣执剑,一头青丝被染成白雪。大雨依旧,好像有谁在哭泣,哭他重蹈覆辙,回天乏力。他苍白着脸,敛下寂沉的眼眸,这一次,他依旧没有护住他心口的朱砂。
好像他从来都是这般桀骜,宁死也不肯委曲求全,如此反倒显得他们的心思实在龌龊。
楼相见俯身跪倒在树下,他浓密的眼睫根根分明,轻轻颤动,仿佛能带起风。他一手按着树干,一手抓住胸口,黑色的衣襟下,那道狭长的伤疤令人窒息,而胸口的那朵黑莲契印残留着神魂撕扯的痛苦,鸣雁刀碎,亡魂再逝。
他又一次消失,可楼相见却知道,他还活着。
可是这天地茫茫间,他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感应他在哪了。
第155章 全男世界朝堂·一
裴初莫名其妙的感觉很疼,自灵魂中生起一种犹如被撕裂般的痛感,整个人如同被淹没在潮水中一般窒息。
混沌的意识里,闪过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一个又一个的人影搅在一起,稍纵即逝,似曾相识。
直到最后,裴初看见熟悉的火光,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猛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罪臣裴初,结党营私,陷害忠良,弑君谋逆,死不足惜!”
一条条罄竹难书的罪行被人宣告出声,回荡在夜空里,振聋发聩。
***
“这都三天了,琅儿怎么还不醒。”
“郎君别担心,大夫说退烧了就会醒的。”
模模糊糊的感官里,隐约能听见两个男人的对话,裴初的意识尚且一片昏沉,挣扎良久,才有些费力的睁开了眼睛。
静夜深沉,烛火摇曳,空气里充斥着淡淡檀木香。林长青原本拿着手帕正有些心疼的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长子擦脸,见他缓缓睁开的眼睛时,不由有些愣住。
深寂淡漠,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又莫名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林长青心中一紧。
裴初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视野也还有些混沌,恍惚间最后那一场宫变仿佛已经离他很远,胸口被一箭穿心的疼痛,也似早已结了疤。
此刻他嗓子干哑得厉害,几乎在他睁眼的瞬间便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止。
林长青连忙将他从床上扶起,动作轻柔的替他拍了拍后背,“醒了醒了,琅儿醒了,阿策快倒杯水来。”
很快便有一杯温热的水送到了他的唇边,裴初低头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下去,紧接着一张有些粗糙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等到裴初咳嗽平缓,视线重新聚焦的时候,轻轻抬眼便看见一张蓄着络腮胡的陌生脸庞。
裴初下意识撇开头,心里一时猜测是不是那个记仇看他没死干净,将他捡回来准备鞭尸,总之不太可能还有人会救他这个乱臣贼子。
李策看他要别开脸的时候就已经先一步按住他的头,他的力道有些重,是武夫惯有的粗鲁,但好歹还记着眼前的小孩是个病人,于是没好气道,“臭小子你先别怕你爹揍你,让老子看看你还有没有发烧。”
他说话粗犷,声若洪钟,一看平时便是个不拘小节的,蓄着胡须的脸上有些风霜,肤色略黑,目光炯炯,相貌英武。
裴初脸上的神情变了变,微微皱眉,在裴初心中,父母一向是他的逆鳞,他们在他年幼时便因朝堂之争殃及池鱼,在一场大火中无辜枉死。
直到他长大后,步步为营入了朝堂,虚与委蛇,机关算尽终是将当年那些害死他们的凶手拉下马。在那之后,更是谋划多年,才将那个腐朽的朝堂改朝换代给他陪了葬。
在这期间,他向来是他人眼中贪权恋势的奸佞弄臣,师生绝义,好友断袍,昔日并肩的战友更是成了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政敌。
以至于给父母翻案以后,他背着一身骂名,总有人看不惯他的权势熏天,指责他专政弄权愧对父母,枉为人子,直到后来有些人在他手上见了血,才渐渐聪明的学会避讳。
却没想到如今,竟是有人当着他的面就敢自称他老子,当真是一朝落罪,投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