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苏而不自知(196)
果然,裴初微微侧头望着秦麟露出了一个笑,那笑说不上狡黠,清清浅浅,却有一种胸有成竹的璀璨。
第165章 全男朝堂·十一
烛光曳曳,军帐炭盆里的火苗轻蹿,‘哔啵’一声燃出火星。
秦宇方才听说了北狄人潜入军营劫走单于奚的消息,这会儿听见裴初的话,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倒不是说他的建策不好,相反,周全得令人心惊。
秦宇如今已经年过六十,两鬓是斑白的银霜,他褐色的肌肤上是深浅不一的沟壑,但他的面容却没有被沙场的生死磨砺得冷硬,如果脱去战甲,站在乡间,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和蔼普通的田家翁。
此时他放下了手,一双皱纹松弛的眼睛,深邃明亮,他望着裴初左右打量,问他:“你有几分把握?”
裴初站在火盆旁边烤着火,他的周围站了一排德高望重的将领,本来也是听闻了军营遇袭,以及单于奚被救走的消息过来的,对裴初故意将人放走的做法很是不满。
但怎么说呢,也就这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军中大部分人都对裴初留下了不可小觑的印象,甚至有时候看着他会下意识忘记这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而不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精。
裴初在周围人莫名的眼神中收回了手,想了想回道:“八分。”
从将单于奚俘虏回来以后,裴初每天都会去找单于奚问话,当然单于奚对有用的军事信息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可实际上裴初每次去都能有收获。
他并不需要直接知道什么,旁敲侧击间便能还原出很多信息,比如在单于奚眼里,他的四弟单于逊是一个很令人讨厌的家伙。
恃才傲物,桀骜张扬,从小备受北狄王的宠爱,甚至可能越过几位王兄成为下一任北狄王的王储,这无疑是让人感到威胁和嫉妒的。
甚至在居庸关被破以后,单于逊直接被任命为战场的主帅,掌握了绝对的兵权,如今北狄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居庸关以及大燕边境。
这就意味着如今北狄王庭的守备必然空虚。
再加上如今已经入冬,于游牧民族而言,并不是一个兴戈动武的时节,但于大燕而言,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如果想要北狄退出居庸关,直接打是很难将他们打退的,也只有直击要害,攻其所比救,才能让他们不得不退兵。但这于大燕来说,也同样是一个铤而走险的决定。
一方面大燕主力必须驻守紫荆关,只能轻骑突袭至王庭,另一方面,千里奔袭,冬日行军,一不小心带军的人便可能全军覆没。
所以这次带兵的人选,需要谨慎考虑。裴初所言有八分把握,是他从其他俘虏的拷问中,基本确定了这次的行军路线,但真正的胜利,从来都取决自行军的将领。
可这么个剑走偏锋的计策,一时间也没人敢轻易应允下来,营帐里的众将们一时陷入沉默,不知该不该就这么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少年手中。
营帐内静得只能听见火盆里木炭燃烧的声音,裴初微微呼气,心中有所预料,正想着放弃后面的计划自己站出来的时候,却有人比他先一步出了列。
身穿玄甲,窄袖骑装的小将军衣角上还带着血,他越过众人,来在秦宇面前,双手抱拳,抬过眉眼,声音沉稳而又坚定道:“末将秦麟,愿意领兵。”
少年人英姿挺拔,容貌俊秀,有着高挑的眉骨和鼻梁,抹额下一双眼睛清朗又明亮,秦宇望着自己的小儿子顿了一下,却是点了点头。
秦家的孩子,便该是如此披荆斩棘,身先士卒。更何况,他确实也是与裴初相处最久,最信任,也是最有默契的人。
裴初原本跨出的脚步又收了回去,接下来便是更加详细的行军策略,秦宇听着裴初的出谋划策,不由得感慨现在的年轻人都如此可怕了吗?
远在京城的谢庭芝算是秦宇看着长大,那孩子从小便有着超越一般人的远见和城府,满腹经纶,富有才学,注定会比曾经的谢丞相成就更高,为京城政局重新带来变革。
秦宇原本觉得这样的孩子已经足够优秀,直到他又看见了身处边关的裴初。
不过几番接触,他便能摸清单于奚与单于逊两兄弟的性格,从而设计并利用,以及不着痕迹的套取出北狄王庭如今守备的情况,并快速的制定好相关策略。
与谢庭芝相比,这无疑是个更加深不可测,令人敬畏的家伙。李策和林长青在京城里不算是一个起眼的家庭,却不想他们教养出来的孩子如此可怕。
也难怪颜皓那犟驴极力推荐,让他出仕。
秦宇心中对裴初是喜爱的,望着和他相处和谐的秦麟也备觉欣慰。
但同时心里不可忽视的升起一种隐密的担忧,过刚易折,慧极必夭,少年韬光晦迹这么多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
单于逊很少有这么连续受挫的时候,等到手下将自己的二皇兄救出来,八百勇士死伤惨重。这他早有预料,毕竟是直接潜入大燕军营里救人。
甚至他也猜到了火烧粮仓的计策,可能进展得不会那么顺利。就好像在和一个高手下棋,他总要去比对方多想到几步才能赢,可是这种好似总是受到挟制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上一次大概还是他不小心沦落为难民的时候。
单于逊倚在白虎皮铺成的软榻上,手里漫不经心的转着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黑色卷曲的额发,略微遮住了他的眼。
他的相貌相比起北狄人普遍的粗犷要更加昳丽一些,眉深目阔,丰姿明秀,气宇轩昂。
他偏了偏头,看向了那个说不清是他极力营救,还是被对方根本不在意而放回来的二皇兄。
“你说得他好像很厉害?”
他想起之前乃至现在都让他在攻城中觉得棘手的偏厢车,又想起对方识破自己偷袭小金城的计划,用磁石打败单于奚一万铁骑的战绩,点了点头。
“确实很厉害。”
他将匕首扣在桌上,轻轻挑眉望着单于奚笑道,“可是二哥,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要放你回来呢?”
单于奚面色一僵,有些恼怒的瞪了单于逊一眼,直接拍桌起身道,“你怀疑我!”
“好了,冷静。”
一旁的大皇子单于穆按住自己的弟弟,他们与单于逊并非同胞所生,单于穆与单于奚都是先王夫的孩子,而单于逊则是北狄王的宠君,后来被抬为王夫的禺氏之子。
兄弟三人貌合神离已非一日两日,但也还没到撕破脸的地步,此刻他瞥了单于逊一眼,笑道:“怎么,四弟也没想到自己还会遇到这样棋逢对手的人?”
单于逊性格高傲且自负,平日寓言里也没怎么把这两个哥哥放在眼里,但比起单于逊与单于奚的相看两厌,大皇子与这个四弟之间更是绵里藏针。
听见这话的单于逊耸了耸肩,不置可否,而单于奚看着他这副模样更加气怒,指责道:“说到底要不是你自做聪明的计策,我也不会被俘。”
单于逊眼皮也没抬,勾起桌上的青铜酒樽倒了一杯酒,“二皇兄当初自告奋勇前往小金城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单于奚捏紧拳头,脸色涨红,看上去极力克制才没冲上去与他动手。
单于穆拉着他,摇了摇头。单于逊将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心里觉得没意思得紧。
他自幼受到北狄王的千般宠爱,两个哥哥对此嫉恨的紧,偏偏要憋在心里,处处克制,在父王面前与他装出一副和睦的样子,他不爱与他们虚与委蛇,两杯酒过后,便走出了军帐。
他心里想着那个让他几次三番感到失利的年轻人,心里其实清楚对方放单于奚回来是一种挑衅,与其说是棋逢对手,不如说是龙争虎斗,他心里对对方这种似乎下战书一样的行为起了点兴趣。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时间已经快到了正月,原本打算一年内击溃大燕北境的计划被延迟,他心里多少有点遗憾。
在努达尔走过来给自己罩上披风的时候,单于逊突然问他:“你与那家伙见面的时候,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