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苏而不自知(178)
“那你呢?”
魔尊有着一副金相玉质的长相,眉如翠宇,腰若束素,嘴角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痣,笑起来好似谦谦君子。
只是他额心的天魔印和幽深暗红的眼眸,无不在彰显着他并不是表面那样温隽无害,相反的,十足的霸道狠戾。
他低垂着眉眼,笑问着如今的鬼王,“当初幽魔渊下,又为何救我?”
从前的楼相见,又何尝不是以为燕深从始至终都是想将自己置之死地的。
幽魔渊上的那一刀太过狰狞无情,楼相见恨了这么久,到头来却发现,他能在幽魔渊里有惊无险的活下来,也不过有他在自己身后,那一程默默无声的保驾护航。
裴初顿了顿,漫不经心的吐出了嘴里的兰草,没人能保证剧情的每一步都能走得毫无偏差。
就像江送雪失明,就像裴初当年将楼相见亲手斩落幽魔渊。那时不知是他出手太狠,还是楼相见确实心如死灰,他重伤濒死昏迷之际险些真的命丧黄泉。
千钧一发的时候,裴初到底是跳下了幽魔渊护住他平安无事的醒来。
少年掩了掩眸,他今晚喝了酒,多多少少带着点醉意,眼睫开合间敛着朦胧的水光,嘴角的弧度却显得无趣又漠然,“大抵那时我还是不够心狠。”
楼相见指尖动了动,这个回答无疑是不能让人满意的,可楼相见也并不在乎。他早就习惯了彼此间的争锋相对,也从不指望自己在燕深心里能占据多重的地位。
他们从来都是在厮杀与血腥中了解彼此,敬重彼此,惺惺相惜,水乳交融。
他唇角微扬叹了一口气,修长手指抬起少年的下巴,摩挲着他的喉结。月光如泻,只照亮着鬼王的袍角,走廊上裴初倚着栏杆,半身匿在楼相见的阴影里。
不同于江送雪的后知后觉,一朝反噬,画地成牢。
楼相见在过去六百年漫长的时光里,不会刻意去回想燕深曾经的模样。他在他的记忆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一身黑衣,浅淡虚渺,却又挥之不去。
也只有拿着这把鸣雁刀的时候,才能多少转移一点他的注意力,让他不会去沉湎于那段仇恨痛苦而又过于荒唐的过往。
“所以啊,燕深……”
黑衣魔尊手掌摩挲着少年的脸颊,别开他的黑发,闲散的眉目里藏着温柔与偏执,笑音低沉,郑重缓慢——
“和你结为道侣,才是我对你最狠的报复。”
纵今生漫长,前途道远,踏遍碧落黄泉,也要与君死生与共,纠缠不休。
天地间忽而变成一片银装素裹,一身白衣的仙尊轻咳两声,凛若冰霜的抬了抬头。
他心魔执念已深,一只眼眸黑沉得不透光,可依旧还在克制着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他握着手中的剑挽在身侧,声音轻缓而又不容拒绝的开了口。
“燕深与我,会回寒山。”
楼相见偏了偏头,刚才的剑锋擦着他的手腕将他逼开,让他不得已退离了鬼王身边。黑衣魔尊眯了眯眼,语意轻嘲,“怎么,大师兄是想横刀夺爱?”
黑莲契印已结,江送雪终究是晚了一步,再想插足,已是名不正,亦言不顺。
“非自愿而结的魂契,如何能称作道侣?”江送雪清冷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眉若冷霜,寸步不让。
寒意侵袭着月色,池水宁谧,晚风料峭,头顶的明月在无声凝视,从前世到今生依旧纠葛在三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和业债。
裴初低低的笑了两声,笑得很清,很脆,他靠在栏杆上,用掌根揉了揉眼角,泪花再次湿润了他眼眶。他脚下踩着寒霜,身畔站着黑衣,目光从江送雪,扫到楼相见。
半响,他慢慢的站起身,他一身红衣清艳窈窕,立在天地之间,俯仰是黑夜,遍地是银霜,而那袭红衣恰似人间旖旎的一个惊鸿客。
漆黑的鬼影从他身上漫了出来,飘飘散散的前往了各地宗门,与魔界,衣袖蹁跹,墨发飞舞,他回头看着两人轻声笑道,“我说过了啊……”
“我回来是讨债的。”
当年朝阳峰那场大火,燕深被逼死,那时候没人知道燕深在幽魔渊里护过楼相见,也没人知道,他为江送雪默不作声寻了五十年的含光草。
楼相见曾说要让燕深欠他的一点一点的还回来,可实际上裴初早已不欠两人什么了。从前恩怨,于燕深而言,是往日云烟,也是情断义绝。
可楼相见说的也没错,这世间有诸多欠他,他总要一点一点讨回来。
*
“说到底,当年燕深死的确实是亏。”
安槐早已醒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有些无聊的和小道士讲起来当年仙魔大战的事情。他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好梦,等看到外面铺天盖地的鬼影之时,心情才有了稍稍的好转。
燕黎就坐在他旁边,两人不知聊了多久,笑眯眯跑过来的少年,这会儿有些沉默的看着这一幕恐怖离奇的景象。
燕黎心思细腻,善于观察,看待问题的角度,与常人相比总是有些离经叛道,就像之前和莫惊春同游,哪怕他凶名在外,可燕黎也能察觉到这背后,少年令人向往的温柔。
这样的人洒脱磊落,或许危险亦又原则。如此,他又怎会是传说中那般的穷凶极恶,他若真这般恶,又何至于让这么多人念念不忘。
当年仙魔大战,燕深看似行事偏激,算计了整个修真界,一意孤行的与世间为敌。然实际上,若没有燕深铲除了魔界大半的上古邪魔,又如何奠定这修真界六百年的和平安宁。
他在仙魔大战里,有过亦有功,是真正的有所作为,可是这世间却偏偏总有许多人,想要逼死他。
第149章 回穿仙侠·二十八
安槐向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在恶鬼遮天蔽日,天地间陷入极夜的时候,便已经知道燕深做好了选择。
他心中轻轻一笑,长袖轻甩,隔着院落,枝繁叶茂的槐树如同一把高擎广阔的绿伞迎风而长,窗影灯深,磷火青青,百鬼夜行,魂声喑喑。
裴初抬头一望,暗夜中他红衣似血,覆手间怨鬼滋生,冤魂如海。不过片刻,从酒馆弥漫到整个仙城,阴气森森,犹如一座冥界鬼城。
鬼王降生,于天下苍生而言本就是一场浩劫,更何况,如今鬼王还是六百年前的燕深。
他身上背着十万恶鬼,如同十万阴兵,在纯阴体质的蕴养下,不断滋生壮大。然万鬼附身,于鬼王本身而言,亦是一种侵蚀和隐患。
之前在寒山,江送雪想要为裴初封印身上的鬼气,即使他也知道这不过治标不治本。江送雪做不到看着鬼王为祸苍生,也做不到看着燕深孤执决绝,再次坠入深渊。
他手掌开合握紧手中的剑,于一片鬼魅纵横中,一身白衣胜雪,俊秀的脸庞尽是清冷,略带一些憔悴,整个人犹如高高在上的皎月,令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一丝敬畏。
“燕深,莫要执迷不悟。”
他眉眼间若淡然沉淀,又似藏着一点悲哀,犹如从前总是站在燕深面前的那位大师兄,威严,劝诫,冷漠的话语背后流露的却是爱护和挽留。
燕深从前并不知道,如今知道了,也要不起。他撇过头,无所谓的一哂,正好对上楼相见那双阴晴不定的眼眸。
那双眼眸眸光潋潋幽光沉浮,过于沉重的情愫淌淌流转于眸底,繁复细微,难窥毫发。裴初的指尖好似被烫到般捲了捲,却又不动声色的敛进袖中。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一身青衣的槐妖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树干上,他低头打量着后院中的三人,好似一个旁观者点评剧中人,嘴里说着风凉话,却偏偏一针见血。
楼相见微微蹙眉,神情不太友善看向树上的槐妖,他嘴角扯出一个笑,语气低沉凛然,“妖王既然一向明哲保身,话还是少些的好。”
青衣槐妖从一开始便不怀好意,无论是先前托盘而出的真相,还是现在冷嘲热讽的看热闹,他的把戏甚至拙劣到不太将楼相见和江送雪放在眼里。
楼相见和江送雪是过去的旧人,就如同曾经落了半生的雨和雪。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燕深始终的选择站在两人的对立面,魔尊和仙尊好似依旧没有走出过去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