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苏而不自知(199)
裴初的伞下压着,遮住了大半个身形,也没什么人能看得见他的样貌,他走在秦麟身旁看着少年看似稳重,实则有些耳热害臊的模样,不由得轻轻笑出了声。
也就在这个时候,不知谁家公子扔来一树梨枝,大概原本也是想扔给秦麟的,却不想失了准头,砸在了青纸伞上,又顺着下压的伞面,滚到了裴初的手里。
“嗯?”
苍白的手指接住了梨花枝,梨花似雪,指节如玉,少年轻轻抬起伞,烟雨朦胧,盛世繁京,却抵不过他眼底的半分疏倦。
众多的小郎君们愣了一下,好像头一次注意到这个养晦多年,默默无闻的少年。
直到后来众人知道他就是当初那个在太和殿上立下军令状,被人看做大放阙词,只是秦谢两家挡箭牌的林子琅。
却不想他当真一次次展露峥嵘,成功使北境转危为安的同时,也挫败了妄图让谢小郎君和亲的北狄四皇子。
十六岁,才华满京的探花郎以后,众人这才发现,又一颗璀璨夺目的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往后朝堂,却是一片风云变幻。
第168章 全男朝堂·十四
红线毯,博山炉,香风暗触流苏。*
浓密的花影透过被洞开的宫门流淌在汉白玉的地板上,一身绛紫色暗莲锻裳的男子懒散的站在珠帘后,手里拿着一把鎏金剪,兴趣缺缺的剪掉花瓶里一截横生出来的紫丁香花枝。
簇满紫色小花的花枝掉落到桌案,男子百无聊赖的放下了剪刀,他的长相阴柔俊美,一双眼尾狭长,眸光潋滟,肤色雪白。
除皇上外,他可以说是当今大燕最尊贵的男子,更别说如今的小皇帝都还在他的掌控下。
“这林子琅倒确实是个人才。”
蒋元洲转过身,身边的小太监立马走过去为他端起了花瓶,青年光着脚走在织有飞禽走兽的红线毯上,就好像踩在了文武百官的朝服。
他随手一指,让小太监将修剪好的花瓶放至宫门旁边的案几,然后才转回软榻斜躺下来,软榻旁边还放着那本关于北境的详细军情报告,里面如实记载了这一次林子琅在边关的表现。
不得不说,当初那个一身孤犟,脊背挺直跪在太和殿上的少年,确实出人意料。
他不知第几次拿起那封捷报,看了又看,若有所思,“这样的人,哪比谢庭芝差呢?”
他弯起薄红的唇角,眯了眯眼,指尖一下一下点在奏折的壳封上,笑眯眯的哼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也就在这时候,宫门外总算传来了他等候已久的脚步声。
紫柱金梁,琉璃碧瓦,裴初跟在宫人身后一步步走在回廊里,花影流动,浓郁的紫丁花幽香侵染了他的衣袍。
大燕在北狄的战事上大获全胜以后,所有人都得到了论功行赏,其中功劳最卓著的便是两位少年将军。
一个直闯北狄王庭成功俘虏住北狄王,改变战局的秦麟,一个在战场上出谋划策,指挥若定,屡次挫败北狄军的林子琅。
一勇一谋,声名大噪,为人赞扬。
但在秦麟这次封赏中被任为金吾卫右将军以后,关于林子琅的还仅仅只赏赐了些田宅金银之类的外物,直到这一天,少年被太后亲自传见。
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事。
裴初心想着,眉眼不动,在宫人的带领下,走进太后的宫殿,缓缓掀开衣袍,跪地行礼。
他还是和当初在太和殿一样,脑袋低垂着,却是不卑不亢,身形笔直,内里好像藏着一把剑锋。
清风拂动,花影摇曳,他正跪在光影里,被蒋元洲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只是过了半响,仍不叫他起身。
良久之后,珠帘背后的青年才缓缓开口,嗓音低醇轻缓,“林无争,你这次退兵北狄厥功至伟,本宫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该怎么封赏你才算恰当。”
说是这么说,蒋元洲从塌上坐起,双腿交叠着,□□雪白的脚踝笼罩在紫色的长袍下轻轻晃动,近侍身旁的小太监心领会神的端起一个托盘走了出去,珠帘微微掀起,短暂的露出青年华贵俊逸的面容。
小太监来到裴初身边,端来的托盘上是一块大理寺少卿的令牌和任命书,大燕的太后手背撑着下巴,靠在软榻的扶手上,眯眼望着殿门口跪着的少年,轻声笑道:“如何,这个赏赐你喜不喜欢。”
大理寺的职位不可谓不重,更何况还是大理寺少卿一职,将它交给一个名声初显,尚未及冠的少年,不得不说是委以重任。
大理寺主管司法刑事,是十分具有实权的位置,但这么一来,反倒使得裴初立场微妙起来。就出身而言,他与秦家以及谢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蒋太后所代表的蒋家,又是朝堂中与秦谢对立的蒋丞相一派,不相为谋,水火不融,可蒋元洲如今却把裴初这个开始展露头角的人才亲自提拔到这么位置,拉拢意味不言而喻。
更甚至,他都没给裴初拒绝的机会。
裴初望着眼前的托盘没接,那边的蒋元洲已经不紧不慢的开口,“人事调令已经传过去了,林大人明天直接上任便可。”
“亦或是,小家伙想要抗旨不尊呢?”
他嘴角的笑意慢慢的敛了起来,盯着少年的目光也带着些冷。
还真是恩威并施。
裴初心里毫无波澜,沉默半响,才从忍不住有些轻轻颤抖的小太监手里接过托盘,纵使早有准备,他此刻心里仍是忍不住起了点无奈和疲惫。
本以为可以闲散懒倦的度过一生,却不想终是被世事推着步入了尘局。
他手里攥着那枚镌刻着大理寺少卿之名的玄铁令牌,到底是与上位之人缓缓顿首,语气平静道:“微臣林无争,叩谢太后恩。”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伴随着幽香浮动,高居上位的蒋元洲不会想到,有一天在他手上,会一点一点的养出一条恶犬。
***
从太后宫里出来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变得阴沉起来,春寒寂寥,很快又飘起了潇潇细雨。
带他出门的宫人请他稍候,转头去为他寻把雨伞过来。裴初顿在原地,干脆环抱起手臂倚在走廊的墙边,望着屋檐外细密如织的雨幕,原本也不想乱走,却不想有一下没一下的,听到一阵小孩细细的哭声。
三长两短,时不时伴随着一声哭嗝,听着实在有些可怜。
裴初低头听了一会儿,终究是从走廊边拐了出来,这条游廊左手边又是一处宫殿,那地方不大,门扉开着,门里面跪着一个还在抽噎的小孩,而门外面则被扔了一个鸟笼,鸟笼里面是一只死去的蓝花鹦鹉。
裴初自然认出了那个小孩便是现今大燕朝的小皇帝,几位兄长争皇位争得头破血流,鱼死网破下反而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七皇子登了基。
他原先就生父早逝,又不受宠,就算如今成了皇帝,也不过是大臣们之间互相博弈的一颗棋子。
如今已经快十三岁,一身龙纹素软锻长衫衬得他身形依旧小小的,瞧着还没有李子璇大,模样倒是唇红齿白,玉秀可爱。
这会儿用手擦着眼泪,耸着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样子惹人垂怜。
裴初顿了一下,其实不太想多管闲事,可是看着小孩的样子想起自家弟弟,而对方的处境实际上远要比李子璇悲惨得多。
蓝花鹦鹉是楚墨父皇赐给自己爹爹宸贵人的礼物,算不得多珍贵,但却是被宸贵人悉心照料了很久。宸贵人死后更是只有这只鹦鹉陪伴在楚墨身边,每天都会和他说着一些爹爹生前教过它的话。
“墨儿乖。”
“爹爹疼你。”
“好好长大。”
一天天的重复,一天天的叮嘱,就好像这个男人弥留之际对自己孩子最放不下的不舍和不甘,楚墨每次听见鹦鹉说话,就好像自己爹爹还在身边一样。
可是这天早上,蓝花鹦鹉死了,死的不明不白,就像他爹爹一样,突如其来的病重,突如其来的撒手人寰,在这个吃人的深宫里,消亡得轻如鸿毛。
从此这个世界上,真的就只剩下楚墨一个人。
那个他名义上的父后,对此不咸不淡,也觉得他整天对着一只鹦鹉有些玩物丧志,对他鹦鹉死后的哭声更是厌烦,干脆让他跪在寿安宫旁边的祠堂里,对着鹦鹉哭丧一日,谁也不准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