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苏而不自知(189)
甚至对方往后几年政事的分析,也让人觉得是真知灼见,未雨绸缪。
谢庭芝看着文章细读良久,由衷感叹道,“远见卓识,别具慧眼。”
他心下以为这是出自哪位先生之手,便怀着几分好奇与敬意的询问出声,却不想程令仪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并非什么先生,而是你颜皓师兄做家塾夫子所教的学生。”
颜皓同样是程令仪的弟子,谢庭芝因此称呼颜皓一声师兄。
程令仪望着谢庭芝脸上明显怔了一下的表情,又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说起来那孩子应当也是与你一般大的年纪。”
谢庭芝抿了抿唇,垂目再看这篇文章时心情多了点复杂。
“庭芝。”
程令仪这才将手覆在他头顶,语重心长道:“你天资聪颖,资质卓绝,在整个同龄人中实属罕见,可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为师今日给你读这篇文章便是让你明白,山外青山楼外楼,只有永远敏而好学,见贤思齐,方能积跬步以致千里。”
谢庭芝玉质金相,皎若明月,一身才学受人瞩目,哪怕一直以来都表现得谦逊温和,可内里却是矜傲孤犟的。程令仪看出了这点,借此敲打,怕他以后碰了壁。
谢庭芝如何不懂,他合起文章对老师深深作了一个揖,“先生教诲,学生谨记。”
再次起身时,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颜皓师兄的那位学生,是哪家的郎君?”
只是向来和蔼的先生,却在这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第159章 全男朝堂·五
颜皓想从裴初手里获得一篇策论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明明怀揣经世之才,却整天只想着偷懒摸鱼。
懒散成性,故意藏拙,好似甘愿平庸一生的掩没自己光华,看得颜皓实在恨铁不成钢,心觉痛惜之余,也在想方设法的推着他往前走。
因而才有了那篇被送到云山书院的策论,程令仪也时常能听到自己这个脾气暴躁的学生向他大吐苦水,但很难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在向他炫耀。
程令仪喝着茶,摊开手里的文章,说是坐知千里,运筹帷幄也不为过,很难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奇才。
只可惜这样的文章,几年来也只逼得那孩子写过两篇。
“本就是一块宝玉,无须过多雕琢,如今藏巧于拙,倒也不是坏事。”程令仪活得久,看得开,便也时常如此安慰颜皓。
“先生说得,弟子又何尝不知。”
颜皓却是喝了一口闷酒,苦笑的捻了捻自己的胡须,“可那孩子性子沉的很,你若是不逼他,便是天塌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掀一下眼。”
程令仪有些被他这话逗笑,他抬头看了一眼在书院梧桐下,于一众蓝衣学子之间交流讲义的谢庭芝,心想这林子琅的性格,倒与他这关门弟子截然不同。
可谁又知,将来谁比谁走得更远?
***
时间悠悠而过,晃眼又是两个春冬,桃符换旧,薄衫换袄。
正月里新年过后便是上元节,夜色乌沉,天上还飘着小雪,可因为有灯会和酬神的活动,大街上依旧是摩肩擦踵,悬灯结彩,热闹非凡。
裴初撑着油纸伞,正缓步从青衣巷里走出来,本来今天一家都打算出来游玩的,可李子璇昨夜贪玩着凉生了病,这会儿正发着烧缠绵病榻,哭着喊着要吃芸豆糕。
林长青忙着照顾他,李策因为今夜开放宵禁要带着军队执勤维持治安,家里人少也没什么下人,裴初便亲自出来给他买。
他鲜少这样一个人逛街了,细雪零零落落的在屋檐和伞面上铺了一层薄纱,转眼间又被街上的喧嚣给融化。
裴初在路过一个把戏摊的时候,顺手买了一个狐狸面具,就这么戴在脸上心安理得的融进了人群。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全是男人,而且时下对于美色也格外追捧。
林子琅的长相不算差,可以说是神清骨秀,如朗月清风,就是眉眼间总似藏着点生人勿近的冷,让人轻易不敢直视,亦不敢靠近。
他执着伞向长乐坊走去,芸豆糕最好吃的一家店便在那里,裴初隐约间觉得自己曾经似乎,也有过这样给人买芸豆糕的经历,仔细回想又忘了是谁。
长乐坊便是今夜举办酬神的地方,据说会有京城最美的男子在灯台上跳舞祈福。裴初向来是不喜欢凑热闹的,只打算买好芸豆糕以后就尽早回家。
蒙蒙夜色,江雪入浸,朝天翘起的飞檐下挂着一盏盏花灯。长乐坊的一家酒楼里,汇聚着一群纨绔子弟。
楚君珩背靠着软塌,就着一名小公子的手吃下一枚晶莹的葡萄。纨绔子弟里数他最风流,毕竟静王府的世子爷,身边总是不乏人追捧爱慕。
更何况这还是个自十岁起便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打小不学无术,风流博浪。
“少游兄,你今夜随我们出来,不怕令堂生气?”
楚君珩,字少游,他的生父因他出生时难产逝世,而后没几年,静王爷再娶有了继室并生了一个嫡子。
虽然楚君珩的世子之位一直没有动摇,但与家中的关系委实不算好,而这人口中称的令堂,便是楚君珩的继父,对楚君珩这个处世浪荡的原配之子,一向瞧不上眼。
因而一有机会,便向静王爷告状。
这话一出口,楚君珩自然知道对方想找茬,他眼皮一抬看向了对面,慢条斯理的吐出嘴里的葡萄籽,嗤笑道,“徐敬臣,你要怕我在这儿抢了你的风头就直说,拐弯抹角个什么劲,恁叫人不爽。”
徐铭,字敬臣,吏部尚书之子,虽说也是个纨绔子弟,比起楚君珩这样依翠偎红的五陵年少,却是端着不少,自命矜持,假装正经,内里却是欺行霸市的。
楚君珩一向对这种表里不一的货色很不顺眼,嘴上也就不怎么留情。
被这么当场下了面子的徐铭脸色一沉,冷笑一声,“不过是一个克死爹爹的失宠世子而已,得意什么。”
满室热烈突然一静,夜市上繁华的喧闹,好像都被什么给隔开,只余下一室冷风,夹杂着凉雪从窗外吹了进来。
楚君珩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身边的小公子让他先出去。等到雅间门重新关好,楚君珩已经踩着桌案,踹翻酒碗,迅雷不及掩耳的来到徐铭面前,拎着他的领子就是一拳。
“徐敬臣,老子今天给你脸了,是吗?”他一字一顿,没什么起伏,脸上带着笑,出手却是一拳接着一拳,狠戾得像只疯狗,嘴里还不忘问候着徐铭十八代祖宗。
在场的都是膏粱子弟,骄奢淫逸,游手好闲,但要说起打架来却是不输人。今夜徐铭做东,聚在这里也大多是和徐铭交好的公子哥,眼见着楚君珩将徐铭揍得口鼻流血,连忙冲上去将人拉开。
虽然对楚君珩的身份都有些忌讳,但要帮肯定还是帮徐铭的。就在楚君珩被人拉开的空挡,吃了亏的徐铭也是啐了一口,朝着他的脸上就是回敬了一拳。
你来我往一场混战,没一会儿这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们便打上了头,楚君珩在人数上有些吃亏,纷乱中不知被谁推了一把,一个踉跄便从窗梁上翻了出去。
好在这处酒楼是江边的一处吊脚楼,包间距离地面不算高,楚君珩跌出楼外并没有受什么重伤,脸上却五颜六色的挂了彩。
徐铭见此情状不由兴奋,抓过一旁开了封的酒坛子,便是倚在楼上朝着楚君珩的劈头盖脸的浇了下去,嘴里更是羞辱道,“楚少游,你以为你还能横几天,当心哪天丢了世子之位,你连水里的王八都不是!”
清冽的酒液当头落下,伴着徐铭的话,夹着江岸的雪,砸楚君珩的心里,是一片既沉又痛的凄冷。
他淋湿了头发,眼眶发红的抬头,却在这时看见了一把杏黄的油纸伞倾斜过来,遮挡了淅淅沥沥的酒水,也挡住那些令楚君珩心里发恨的嘲笑。
“可惜。”
一道清朗低沉的声音响起,楚君珩怔怔的仰着头,街上花灯琳琅满目,他望见戴着狐狸面具的青衣少年倾斜着伞,酒珠‘啪嗒啪嗒’的从伞面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