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82)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自己主人身上逐渐沉下去的气势,女仆弓着腰退下,侍从也迅速下去传话了。
被大早上从床上拉起来的雷德里克正愤怒地骂骂咧咧,他用手挠着自己凌乱的金发,因为宿醉而胀痛的大脑像是被灌进了半个黑海的海水,里面晃晃悠悠地随着他的每一步泛出滚动的泡沫,随时准备给他来上一击,雷德里克不得不让那名传话的侍从扶着自己,才能避免自己不会走着走着撞到走廊上的某尊雕像,或者直接从楼梯上滚下去。
“尤里乌斯叫我干什么?现在才——”他晃了晃冒着金星的眼睛,旁边的侍从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九点半”,他顺利地接上话,“对,现在才九点半,该死,他是早起派的,我可不是,如果没有足够重要的事情,我绝对会朝他鼻子来上一拳,让他今天跟我一个作息。”
从这些话里可以判断,卢森公爵阁下显然还在被酒精荼毒的过程中,没有完全清醒。
侍从苦笑了一下,在心里默默说,希望您一会儿见到阁下以后还能保持这样的自信和底气。
他的猜想是正确的,雷德里克在踏进尤里乌斯的房间后就清醒了。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清醒了。
再说一遍,没有人能在尤里乌斯·波提亚冰冷锐利的视线里无动于衷,有人曾经私下里表示,就算是疯人院里的疯子,也会在尤里乌斯充满压迫力的视线下清晰地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尿床的全部经历。
而雷德里克,显然不是一个抗压能力多么强的人。
秘书长深紫色的眼睛像是隆冬的冰山,直直地压在了刚进门的青年身上,雷德里克一时间浑身发凉,宿醉的大脑前所未有地清醒,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什么错,问题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犯了什么错。
卢森公爵一边慢吞吞地往前磨蹭,一边绞尽脑汁地复盘这段时间自己的所有行为,可无论他怎么想,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会惹这位阴晴不定的小叔叔生气。
哪怕他此刻无比希望尤里乌斯的卧室能大到占地一公顷,现实也冷酷地给了他巨大打击,尤里乌斯看着雷德里克磨磨蹭蹭地走到自己面前,身上到处都是宿醉被强行从床上拉起来的凌乱痕迹,波提亚家族标志性的紫色眼眸里写满了天真的愚蠢和不自知的理直气壮。
尤里乌斯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酝酿好的一腔怒火被愚蠢侄子打击得无处发泄,他抬手将那封信往雷德里克面前一扔:“解释。”
雷德里克莫名其妙地捡起那封信,翻转着看了两眼,他认出了那个徽章,但是一时间还是没有想明白,一边装聋作哑的侍从适时地递上了一把拆信刀,雷德里克三两下划开信封,从里面抖出一张经过特殊处理的挺括羊皮纸。
他展开那张纸,看了两眼,眼里骤然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喜悦:“嘿!我的申请通过了!我就说,他们不可能拒绝我——等一下,你截我的信?”
雷德里克脸色变了。
“我们需要讨论的不是这个问题。”尤里乌斯淡淡道。
“那是什么问题?”雷德里克阴着脸,“我需要向您汇报我的职业规划吗?公爵阁下?”
他的语气里带着讽刺,像是个被触碰到肚皮的刺猬一样,迫不及待地耸起了全身的刺。
尤里乌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不应该吗?”
不等雷德里克反应过来,尤里乌斯猛然站起,单手抵着侄子的胸口将他用力抻到窗边,人体砸上去的巨大力量撞得咬着玻璃窗的沉重铁质边框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尤里乌斯反手从侍从腰间拔出了长剑,往雷德里克胸前一压,定住了想要起身的雷德里克。
“你拿你的公爵头衔来威胁我?你以为我怕这个?你以为你可以凭借你——一个卢森公爵的头衔,和我平起平坐?”尤里乌斯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同蛇类的嘶鸣,掺杂着毒液往外流淌,他的声音低沉到简直算是温柔,但这种温柔只会让听见的人浑身发凉。
雷德里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愤怒和难以置信下说出了什么话,他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冷汗从里面蒸发出来,他结结巴巴地辩解:“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尤里乌斯的声音近乎于无,深紫的眼睛仿佛两口寒潭,“你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因为你的出身让你拥有了一切别人都难以想象的东西,然后你就天真地以为这些真的是属于你的了——我提醒过你很多次,雷德里克·波提亚,记住你的姓氏,我可以让你站在别人头顶上,也可以让你一无所有。”
雷德里克的瞳孔骤然紧缩。
“你以为你拥有自由?”尤里乌斯冷冷地说,隔着长剑的锋锐冷光看着自己似乎怎么也长不大的侄子,“你既然还是波提亚家的一员,就要为波提亚付出一切,谁告诉你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职业?从军——愚蠢的想法。”
雷德里克再也忍不住了:“我凭什么不可以?你获得了翡冷翠的最高行政权,所有人看到你都战战兢兢,而那个人——他甚至被你捧上了圣利亚的宝座!我呢?我比他差在哪里?我拥有波提亚的姓氏,你要我为家族付出,那你又给了我什么?那个娼妓养的杂种拥有了一切,而我甚至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尤里乌斯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恐怖得难以言喻,他收敛在温文高贵的皮囊下的那只怪物扯开血肉,狰狞地露出了尖利的爪牙。
“你居然还在向我索取?你觉得你获得的东西不够多?”尤里乌斯是真的快气笑了。
他实在不能理解雷德里克的想法,从很多年前拉斐尔被带回来开始,他就不明白为什么雷德里克要这样针对拉斐尔。
拉斐尔出身贫民窟,没有身份高贵的母亲给他提供资源,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拥有波提亚的姓氏,也无法获得正规的教育,他完全不具有任何威胁雷德里克的能力,哪怕是之后被圣维塔利安三世带在身边教育,也是因为雷德里克的母亲拒绝让自己的孩子走这条路。
可是雷德里克似乎始终认为这是对拉斐尔的偏爱。
“你简直不可理喻。”尤里乌斯冷冷地说。
他放下了手里的剑,后退了一步,冷静下来:“拉斐尔是世俗信仰的领袖,我则是翡冷翠最高行政首脑,如果你再涉及军事,那波提亚在翡冷翠就太过张扬了,在十二名领主都已经被扫除的现在,太过高调并不是好事。”
这样的行为是踩在拉斐尔的底线上跳舞。
很难说教皇到底认不认为自己是波提亚家族的人,但哪怕他真心地认为自己是波提亚的一员,他也绝对不会容忍波提亚站在他头上,这两者的归属他分得非常明确。
早在一年前,尤里乌斯就从他眼里看出了这个事实。
在莱斯赫特替教皇夺回了教皇国的权柄,让他彻底拥有了一个统一的教皇国后,拉斐尔绝忍受不了另一个新的威胁在崛起。
“但这是最正常不过的做法!所有家族都在坚持三位一体——”雷德里克反驳。
贵族家庭向来有这样的传统,长子继承爵位从政,次子送到修道院投身宗教,而三子则进入军队掌握军权,这样的配置既不会使财产分散,还能使得这个家族在各个领域都长盛不衰,也被人戏谑为是“三位一体”的继承分配方式。
波提亚家族有了继承爵位和从政的尤里乌斯,有了身为教皇的拉斐尔,按照常理来说,的确就是缺少一个从军的人。
前提是如果其中这一个人不是拉斐尔的话。
拉斐尔……真的有视家族超过一切的觉悟吗?
尤里乌斯心里对此非常清楚,可是雷德里克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天真地以为,哪怕他曾经再怎么嘲笑欺负拉斐尔,获得了家族巨大恩惠——将他从贫民窟带出来、给他接受教育的机会、将他捧上圣利亚宝座——的拉斐尔,也会一直将波提亚视为至高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