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160)
第95章
希望蓝钻(十二)
阿淑尔被再一次带进教皇宫时没有走上次那条密道,费兰特带着她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入,沿着大画廊走过接待厅,自从教皇和亚述的关系被披露后,接待厅里每时每刻都有人等待着想觐见冕下。
他们大多是教皇国附近孱弱小国的使者,对于教皇国的任何动向,他们都不敢放过,并试图向冕下施加一点自己的态度——开战,或是和平,尽管他们心知肚明,他们的观点对教皇根本造不成任何影响,但是,万一呢?哪怕能从教皇宫获取一点新消息都是好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这些身负重任的使者们在接待厅里一天到晚坐着,喝教皇宫提供的上好茶水——如果有要求的话,还能让侍者将茶换成红酒;饿了就吃点心,教皇宫的点心向来都很大方,哪怕是用来待客的,也会在里面放上昂贵的大量蜂蜜,有些使者哪怕在自己的领土上都不可能这么奢侈地使用蜂蜜;累了还能请求侍者提供一个暂时休息的房间。
总之就是,在教皇没有接见他们的时候,他们会一直赖在这里。
至于教皇什么时候接见他们?
这就是一个渺茫的未知数了。
反正拉斐尔也不差这么点钱,他宁愿把他们圈在教皇宫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也不想让他们出门去散播一些胡说八道的传言。
阿淑尔路过他们时,这些使者们正舒服地蹬着脚窝在圈椅里,手中捏着雪茄,互相探讨一块“古罗马时期”的古董怀表的价值,一位中年绅士衬衫最下方的几颗扣子没有扣,他单手插在衬衫里,正挺胸收腹地创作一支佶屈聱牙的赋格曲,阿淑尔发誓自己全程没有在他的赋格曲中听见“H”音,这让他的赋格曲听起来充满了罗曼味儿。
当阿淑尔被带领着穿过接待厅时,这些看起来无所事事的使者们像是闻到了生人气味的狍子,纷纷停下了动作,用自以为不动声色的视角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女人。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来人的身份,毕竟阿淑尔曾经几乎和亚曼拉女王形影不离。
他们敏锐地意识到,阿淑尔的出现一定意味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这件事和亚述相关?还是和罗曼有关?然而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他们无法从周围哑巴似的侍者口中撬出任何信息。
阿淑尔在费兰特的带领下故意从接待厅绕了一圈,再从空空如也的会客室走出去,阿淑尔看见会客厅没有人的时候就已经挑起了眉,直到费兰特看样子又要穿过会客厅,她不由得暗暗试探这个浑身笼罩在黑色修士袍内,身上带着淡淡血腥气的男人:“看起来我好像在参加一场巡游。”
费兰特本来不太想说话,但是他的余光瞥见了阿淑尔不知何时收拢在宽大袖子里的双手,看起来好像他如果不能给出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他们就要在这里开始一场真人快打了。
费兰特再次对女王的侍从女官加深了一下印象,怎么说呢,从这里就可以看出那位女王过于彪悍利落的性格了。
“圣父在接受医生的治疗,现在无法下地,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去他的卧室。”费兰特平铺直叙。
阿淑尔愣了一下,然后急切地追问:“他怎么了?生病了吗?”
费兰特顿了顿:“很抱歉,我不能向您透露冕下的身体状况,这是机密,您可以当面询问他。”
说着,他忽然灵光一闪,脸上应景地展示出了一些含蓄的挣扎,最终提示道:“但是,冕下的睡眠状况不太好,我想作为女王的侍从女官,也许您能让他感受好一点?”
阿淑尔不知道从这两句话里听出了什么,她的神色有些忧虑,后半程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费兰特带着她停留在了教皇的卧室外,门口站岗的两名护卫向他一点头,移开了手里交叉的长矛。
“请进,女士。”费兰特推开门,侧过身体示意阿淑尔进门。
卧室里点着壁炉,装饰性的拱门隔开了内外,黄金的香炉里氤氲烟气缓缓上浮,在空气中织出变幻莫测的云,阿淑尔敏感地闻到香气中含着催眠镇定的草药气味。
费兰特将她带进门后就没有管她,而是先一步走进了内室,象牙雕刻的四柱床帷幔只在床尾落下了一面,遮住了外面的动静,费兰特附在床上那人身边,低声汇报了阿淑尔的到来。
“请她过来。”一只过分苍白的手按在费兰特头上,柔和缓慢地将洗不掉血腥味的仲裁局局长往外推了一下。
费兰特似乎并不介意教皇这样带着点轻慢的动作,他顺从着对方的动作站直身体,目光投向走过来的阿淑尔。
医生们识趣地从这里离开,聚到外面开始谈论专业问题,走在最后的那个大胡子老头皱着眉头,咕哝着想说什么话,又憋住了没有说。
“殿下。”阿淑尔低下头,深深地行了一个屈膝礼,朴素的亚麻长裙扑在地上,用华丽奢侈的孔雀毛编织的地毯上就出现了一团小小的苍白火焰。
她还是坚持称呼拉斐尔为殿下,作为一个从来不曾信奉过叙拉古教廷信仰的亚述人,亚述大公的身份比教廷君主的身份更让她重视。
拉斐尔没有对这个称呼有什么异议,他在这些无伤大雅的细节上总是过分宽容。
拉斐尔拍了拍费兰特的手背,有着黑色卷发的男人冷冷地看了阿淑尔一眼,沉默地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请过来,让我看看您。”拉斐尔轻声说。
阿淑尔抬起头,在看见教皇的那一秒就愣住了。
她上一次见到拉斐尔时,这个年轻人虽然消瘦,却还是健康的模样,可是这才过了多久,躺在床上的青年看起来实在已经和健康搭不上边了,只有那双闪着光的淡紫色眼睛能够证明他的意志坚毅如往常。
被厚实的羽绒和丝绸被子包裹着的青年靠在一堆柔软的靠枕上,很久没有修剪的淡金色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他手里拿着一支细长的女式烟斗,这种烟斗在贵族圈十分风靡,以昂贵的象牙或是镀金镀银的香木制作,雕刻着各色花卉图案,用宝石镶嵌装饰,比起一个烟斗,它更像是某种用于观赏的艺术品。
女式烟斗比男式的更为纤细,以确保女士们可以轻巧地将它握在掌心,细长优美的烟斗曲线能够拉长人体线条,使女士们充分展露出自己优美纤长的脖颈。
简而言之,除非确实有瘾,否则它就是一件类似扇子的用以展示自我的美学观赏工具。
苍白病态的教皇手里托着一支这样的烟斗,通体象牙白的基地,手指粗细,盘旋弯曲的金色藤蔓缠绕其上,用细碎的钻石和彩宝镶嵌出花朵,它的风格带着旧世纪的奢靡,显然是一件藏在教廷内库里的珍品。
当他捏着它时,一瞬间竟然会让人分不清他的手和那支烟斗谁更像象牙,那种复古的颓废、优雅与奢靡,将本该纯洁端庄的教皇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拉入了酒池肉林的黄金乐园,酒精腐蚀着他健康的躯体,赠予他苍白的皮肤和眼尾的红晕,众人将他托举在丝绸和花瓣的宝座上,匍匐在他脚下祈求着能够获得他漫不经心的一瞥。
这场景简直比《举火的阿什娜》更令人战栗,魔女阿什娜接受魔鬼的诱惑,在圣主带领穷苦人们穿越荒原时,前去以火把照亮他们的前路,但魔女手中的火把是以死亡和瘟毒凝就的,她以美貌和出众的才智迷惑了所有人,用带毒的火把将他们引入了死地,使圣主遭受了降世以来最为惨痛的一次失败。
后世的画家们很喜欢采用这个故事作为绘画素材,他们不约而同地将这位艳名远扬的狠毒魔女塑造得纤细而苍白,以此作为她疫毒之母的身份象征,所有画作里的阿什娜都有着雪白柔软的皮肤、鲜红的嘴唇、纤瘦窈窕的身体,她美得令人心惊,跟随在她身后的人们则痴痴地望着她,宛如看见了应许之地的明亮天光。
这种极致的反差在此刻微妙地与教皇重合了。
阿淑尔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拉斐尔放下打量烟斗的手,示意她在床边的四角软凳上坐下,软凳厚实的天鹅绒垫子上坠着一圈宝石流苏,阿淑尔坐下时,它们就摇摇晃晃地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