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63)
桑夏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回答:“我愿意和加莱皇帝结婚,但是……正如拉斐尔所说的,这桩婚姻涉及到了亚述、罗曼和加莱三个国家,会不会触及到一些人的神经?”
她果断的回答令亚曼拉松了口气,露出笑容的同时又感到了淡淡的心酸,但她很快将这种复杂的情绪按了下去:“这是必然的,但是我们不需要在乎他们的想法。”
女王的视线落在手中的羊皮纸上,望着上面修长舒展的字迹说:“亚述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盟友,当年和罗曼缔结的盟约是一个失败的尝试,我的父亲没能成功让亚述恢复到往日的平静,还导致了我被束缚在罗曼宫廷中,尽管我有着亚述的王冠,可我的王座却始终停留在罗曼——这是我无法释怀的遗憾,也是亚述的耻辱。”
王座的流离,或许也是间接导致亚述多次内乱分裂的原因,连他们的君主都不在这片国土上,怎么能让人民安心地在这里生活呢?
但是亚曼拉没有选择。
她当年的出嫁完全就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位于弱势的亚述无法给她更多的帮助,罗曼答应出兵帮助亚述平叛——他们也的确做到了,而他们的要求就是,在亚述皇帝死前,亚曼拉需要以罗曼王后的身份待在罗曼宫廷内。
亚述唯一的继承人就这样来到了罗曼,名义上她是罗曼的王后、人民的母亲,但就她本人的处境而言,更像是亚述抵押在罗曼的人质。
无爱的婚姻里夹杂了太多利益、背叛、耻辱和仇恨,拉夫十一世在宫廷里举办日夜不休的奢靡宴会,将情人带到和王后套房仅一条走廊之隔的国王套房里,国王床上的女人走马灯似的换,王后不允许有任何意见。
她就是一盏不言不语的灯,顶着王后的冠冕,作为亚述和罗曼的“友谊象征”坐在王座上。
直到拉夫十一世重病,蠢蠢欲动的豺狼们才看见了这位纸糊王后皮囊下狠辣果决的手段,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在来罗曼前,是在亚述平原上挥着长刀、骑着烈马、身先士卒的武士公主。
但一系列的动荡到底还是牵绊住了亚曼拉的脚步,出于各种考虑,她需要为自己的女儿掌控住罗曼这片土地,拉夫十一世的私生子们多得像是瘌痢头身上的虱子,亚曼拉想尽办法也不可能完全除掉所有对王位虎视眈眈的人,罗曼贵族议会死都不同意“一个亚述女人”戴上罗曼王冠,于是她只能以王后和女摄政的身份长久地镇压在这里,与议会博弈,直到他们通过允许女性继承人继承王位的法令通过,桑夏能成功从她手里接过罗曼的王冠。
为此,她不得不放任亚述再次陷入动乱,显然这场动乱里,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罗曼贵族搞得鬼,为了保持罗曼王位的纯洁性,他们正试图将这位异族王后赶回她动荡的故土,连带着她生下的女儿一起。
“我会在下半年再次宣布召开大议会,翡冷翠那边也会表态,这一次我要不惜一切代价促成继承法案的修改,到时候我会邀请加莱皇帝前来,天平上如果摆上加莱这一枚砝码,那些顽固愚蠢的贵族或许会改变他们的想法——只要你和加莱皇帝生下孩子,流着三国王室血脉的那个孩子将毋庸置疑地成为世界上最庞大帝国的唯一君主,这样的诱惑没有人能够抗拒。”亚曼拉语气坚决。
听着这些关于自己的婚姻乃至未来孩子的安排,正值青春的桑夏一脸习以为常,爱情、性、婚姻在宫廷里并不是什么值得避讳或令人害羞的事情,未婚的女孩子们谈论起这些事情来驾轻就熟,生活在宫廷里的灵魂习惯将爱和婚姻分开看待,将身体和灵魂区分,桑夏也不例外,见过亚曼拉和拉夫十一世的婚姻后,她甚至比多数人都更为清醒。
“可是他们或许不会愿意看见罗曼被合并——”桑夏思考了一会儿,提出疑问。
亚曼拉嘲讽地翘起嘴角:“那是之后的事情,他们贪婪的脑子还不足以让他从这个漩涡里挣扎出来,如果这个帝国真的成型,你能想象到那会是多么庞大的利益吗?爵位、财富、土地、权力……一切的一切都会重新洗牌,他们会为此而疯狂的,到时候你就能看见人和野兽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
“说到底,会拒绝这种洗牌的人也只有不够上牌桌的人,那些坐在桌边捏着牌的家伙……可是恨不得立刻加入新的赌局呢。”
女王饱满的红唇弯了一下,笑容讽刺极了。
桑夏略过了这个问题:“那么,拉斐尔提到的另一个问题,您会亲自到前线去吗?”
公主的眼里出现了真切的忧愁,这点忧愁让她明艳美丽的脸多了一些清露一样的脆弱,女王按了按她的头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手里的信件小心地折好:“你的回信写了吗?他遇到了什么麻烦?”
“哦,”桑夏看出了母亲对自己问题的回避,心开始缓慢下沉,但她知道自己从来都无法撼动母亲的决定,于是暂时将这个问题放置,总归距离母亲出征还有大半年,她绝不会在罗曼国内不稳定的时候离开这里,“翡冷翠出现了疫病,好像和一些反对拉斐尔的人有关,疫病已经稳定,他正在追查那些人。”
亚曼拉在听见“疫病”这个词时瞳孔骤然紧缩,一瞬间脸色冰冷得可怕,桑夏没有注意到这点变化,自顾自地讲着,亚曼拉很快收敛了情绪,但眼里还是冷冰冰的:“利用疫病?真是人渣啊,哪怕是草原上食腐的豺鹫也比他们高贵纯洁。”
“看来我们得关心一下我们的盟友,”亚曼拉对女儿笑了一下,“他……拉斐尔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能有一个朋友是很难的事情,我的小太阳,你要学会照顾你的朋友。”
金棕色长发的女王仰起脸,靠在躺椅上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听说……他好像因为早年的一些经历,腿上有旧伤,你可以给他送一些合适的香料药材,亚述送来的镇痛药物都在库房里没有怎么动过,你的朋友也许需要它们。”
桑夏惊讶地睁大眼睛:“旧伤?我完全没有看出来!也没有听人说起过……”
亚曼拉无奈地看了一眼她:“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尽人皆知呢?担任教皇的一大要求就是身体健康无残缺,我也是通过一些渠道得知的。”
她将这个话题含糊了过去。
桑夏将这件事情记在心里,转头就开始准备送往翡冷翠的礼物与回信。
与罗曼温馨时刻同时发生的,则是翡冷翠的风声鹤唳。
随着费兰特调查的手段深入,越来越多的领主开始心惊胆战起来,他们龟缩在府邸里,整天整天地焦虑徘徊,在心里恨恨地咒骂该死的拉斐尔——这个疯子教皇!他居然敢于深入疫病区和那群贱民待在一起!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的!这个疯子的举动完全打碎了他们的如意算盘,他们不仅没能借机逃出翡冷翠,还被严严实实地看了起来,几乎能听见死神的脚步在不断靠近——
他们不敢将这些咒骂的话语说出口,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身边的哪个仆人会是西斯廷一世的耳目!
那个疯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头狼犬,用下三滥的手段从仆人、侍从乃至于洗衣妇的嘴里挖消息,他们何曾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过?但正是这些在他们眼里不存在的人,竟然知道这么多东西!
领主们恨得牙痒痒,却只能像走投无路的困兽一样自我挣扎,费兰特的情报依旧稳定地每天递交到拉斐尔桌上,随着时间逐渐过去,有奇怪的流言开始在领主们耳边响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坐不住了,马车低调地驶出府邸,来到教皇宫的侧门,被等候在那里的黑衣修士引进去,倾吐出了所有秘密,企图用此换取自己的存活。
桌子后的教皇不言不语微笑听着,趴伏在地上的领主浑身颤抖,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抖抖索索地将所有同谋人都出卖了个干净,指天画地宣誓着自己的无辜和被胁迫的无奈。
犹如油画圣子的圣西斯廷一世终于笑了。
这个不同的反应令领主心里油然升起了一点希望:“我愿意为您指认他们的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