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42)
尤里乌斯·波提亚,他穿着板正的衬衫、长外套,丝绸领巾挽成漂亮的结,一枚拇指大的紫罗兰宝石镶嵌在领巾上,遥遥呼应着主人的瞳色。
正当盛年的波提亚大家长双手压在手杖上,站在浴池边缘,衣冠楚楚、居高临下地看着水池中的人。
他的模样很平静,但拉斐尔看见了他温柔平静外貌下正处于暴怒的边缘。
“我听说,您在弗朗索瓦那里,遇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教皇宫秘书长轻声说。
拉斐尔没有回答。
他知道自己的侍从中一定有尤里乌斯的人,这件事绝对隐瞒不过他,但这不意味着他需要给出什么解释。
教皇的沉默好像成了投入火山的最后一块石头。
彬彬有礼的温柔秘书长将手杖狠狠往边上一扔,沉重的乌木和大理石相撞击,发出刺耳的巨响,在重重回荡的声音里,他抬手用力扯下了自己的领巾,那枚价值数千金佛罗林的昂贵紫罗兰宝石跳动着砸进了水里,丝绸领巾被甩在一旁,紧接着是那件长外套,然后是靴子——
波提亚大家长慢条斯理地卷起了衬衫的衣袖,而后穿着一件衬衫和长裤跳入了水池,凶悍暴怒的架势连拉斐尔都忍不住往后稍稍退了一步。
“您逾越了,先生,您不应该——”年轻的教皇还没有说完,以下犯上的教皇宫秘书长就破开水流来到了他面前,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铁灰色的长发,水珠从他的脸颊上一滴一滴顺着下巴滑落,暗红的薄唇抿得紧紧的,深紫色眼睛里的怒气清晰可见。
“我不应该?”尤里乌斯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那您做的事情就很应该吗?”他冷冷地问。
薄透的丝绸衬衫在水里几乎什么也遮不住,肌理起伏分明的躯体散发着逼人的热量,体质糟糕的教皇难以忍受这种剥离了一切外物直达本质的压迫感,就像是自然界的雄性动物本能地抗拒同性向自己展示力量一样,拉斐尔移开了视线。
但显然,尤里乌斯并不满意他的回应。
“回答。”
本质里比任何人都蛮横的波提亚大家长说。
拉斐尔被他命令式的语气激怒了。
谁有资格来这样对他说话?尤其是尤里乌斯——这个将他庇护又抛弃的人,拉斐尔就是再死一回,也不会接受他充满了傲慢和自以为是的保护,更不要说这种保护里天生带有对他的不信任和对弱者的怜悯。
“尤里乌斯·波提亚!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君主!”
拉斐尔用比他更为冷厉的声音说。
这本该是十分暧昧的场景,水中的两个人都有着超越常人的美貌,他们应当拥抱,或是亲吻,在波光粼粼的浴池里私语柔软滚烫的情话,而不是仿佛对峙的野兽,用凶狠冷酷的视线互相僵持着,恨不得掐住对方的脖子,谁都不肯后退一步。
浴池!湿身play!【紧跟时尚的鸽满足地打了个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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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迷雾玫瑰(二十七)
愤怒。
冷酷。
怀疑。
杀意。
当尤里乌斯从拉斐尔淡紫色如宝石的眼睛里发现最后一种情绪时,整个人都从滚烫如熔岩的怒火中冷静下来了。
他像是第一次看见拉斐尔一样,细细地审视着面前这张美丽的脸。
不可否认,拉斐尔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没有之一。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拉斐尔只有十二岁,那是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还带着一条残疾的瘸腿,龇牙咧嘴地警惕他的一举一动,敢用没长齐的利爪朝他比划,洗干净脏兮兮的皮毛后,哪怕野猫还是瘦巴巴的,但是也能看出他漂亮得像是壁画上精心绘就的天使。
随着他慢慢长大,能够照亮翡冷翠的容光逐渐显露,多么美丽的孩子啊,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叹。
比玫瑰更鲜艳,比天使更纯洁,穷尽思想也无法想象的美貌,祸国的弥赛妲、引来灭世洪水的索尔拉,这些只存在故事里恐怖的美丽忽然就有了真实的形体,尤里乌斯有时候会感到恐惧,这种恐惧在与拉斐尔相处的时间变久后成了焦虑。
拉斐尔聪明、狡诈,甚至狠心,但无论他和圣维塔利安三世怎么教育他,这个孩子心里始终带着点天真的温柔,他会在他们的教导下使用阴谋,能毫不犹豫地选择谋杀掉维塔利安三世的敌人,可他居然还有着不能伤害无辜者的温柔和坚持。
尤里乌斯刚刚发现这一点时,简直难以置信。
他不是说拉斐尔必须要长成一个善恶不分无差别杀人的魔鬼,但是他以为拉斐尔早就该知道,在成功的路上,必要的牺牲和鲜血都是不可避免的。
发动战争的人难道不知道死去的士兵都是无辜的吗?
政治斗争中死去的人难道只有罪魁祸首吗?
这个最为简单的道理,尤里乌斯以为拉斐尔应该比谁都清楚,可是这个孩子还隐秘地保留着这点善意。
这会害死他的。
尤里乌斯无数次看着拉斐尔,想着。
他一定会为此而死。
翡冷翠不会接受这样一个人掌握权力。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尤里乌斯从堂兄沾满温热血液的手中接过了保护拉斐尔的承诺,就只能把这只珍贵的、羽毛华美的鸟儿捧在手心里,将玫瑰圈在自己的花园里,不让他看见风雨。
然后,忽然在某一天,一切都变了。
羽毛华丽的鸟挣脱了他的掌心,玫瑰生出了尖刺,拉斐尔从来只有信任神情的眼睛里,第一次对他展现出了杀意。
这是一个君主的眼神。
他好像又看见了很多年前,初次见面时那个未经雕琢的天生猎手,不,比那更深沉、更冷酷、更一往无前。
尤里乌斯这一刻确信,拉斐尔是真真正正地想要杀了他。
翡冷翠的君主,万君之君,他曾经那样期望看见的东西,终于在这个纤瘦单薄的身躯里生长出来了。
教皇宫秘书长垂下了眼帘,微微低头,这是一个默认臣服的姿势。
他退了一步。
腾腾的热气裹挟着他们,但尤里乌斯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悲伤,他意识到有什么发生了变化——而且是不可逆转的变化,他永远无法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从那个眼神里,他感知到了一种超越一切的痛苦。
“拉法。”尤里乌斯望着他,漫长的沉默后,他轻声说,“冕下。”
拉斐尔却不再看他了,他收敛起刚才被尤里乌斯激怒后没来得及隐藏好的一丝杀意,恢复了平淡的神情:“先生,您这么匆忙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我想如果不是又一场翡冷翠陷落战役,或许您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点。”
他的语气里不轻不重地带上了讽刺。
他说完,也没有要尤里乌斯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往池边走,温热的水流依依不舍地挽留他,铁石心肠的教皇踩着泼落的水声走上台阶,扯下悬挂在一边架子上的长袍随意裹好,懒洋洋地坐到了躺椅上。
他若无其事的语气令尤里乌斯回了神,方才的失态对教皇宫秘书长来说已经是百年一遇绝无仅有的奇事了,他当然不会再继续失态下去,滑不留手的金色长毛猫躺在了躺椅上,尤里乌斯也不急着上去,依旧隔着一定距离站在池水中:“我听闻一件事情——和您有关,您应当知道我在说什么。”
拉斐尔侧过脸,瞥了他一眼,挂上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应该知道什么?”
尤里乌斯看着他和他充满了防备的表情,忽然觉得疲惫至极,他深吸一口气,扯开吸饱了水后紧绷的领口,水珠从他的锁骨滑落,打在池面溅起一颗颗王冠般的水花:“停止这些无意义的套话吧,拉法。”
从来都表现得游刃有余的男人示弱般叹息:“我只是担心你,你可以寻求我的帮助,你知道只要你提出来,我会帮你解决这些问题,并不需要你采取这样的方法。”
拉斐尔看着他,笑容没有任何变化。
“你不再信任我了,为什么?”尤里乌斯第一次这样直白地指出这个问题,他轻而易举地捅破了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强势的波提亚大家长很困惑,又仿佛有点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