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246)
她的语气沉郁下去,哪怕这些事情并不是发生在一位伟人身上,而仅仅是一个普通人——这也会使得任何一个具备同理心的人悲伤愤怒。
“他们差点谋杀了世界的未来。”人群中有人咕哝。
“你的话很有英雄史观的倾向,”有人吐槽了一句,“虽然我并不是不赞同你说的话。”
修女看了看他们,没有对他们的讨论发表什么意见,继续说:“幸运的是,他并不是真的孤身一人,他的导师在这四年里给了他莫大的鼓励和支持,我们无法想象当时的波提亚大家长是如何进入被严密封锁的坎特雷拉城堡的,也许花费了金钱,也许是另外的办法?反正总不会可能是爬墙。”
她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人群中配合地响起了笑声。
“尤里乌斯·波提亚从外面给被囚禁的冕下带了许多书籍,其中大量书籍由他本人撰写或抄录而成,这本诗集是目前唯一留存于世的证明,也是尤里乌斯·波提亚早期唯一的笔迹,这位教育出了圣西斯廷一世冕下的导师本人也是了不起的政治家、经济学家、历史学家、文学家,而从他唯一的教学成果来看,他也是一位伟大的教育家,有多少导师能耐心地为自己前途未卜的学生抄录一本无关紧要的诗集?”
“诗集中的大部分诗都找不到出处,毕竟那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作品,除了一些名垂青史的诗人,多数诗人都已经湮没在了历史的尘埃里,翡冷翠神学院的文学研究处花费了一年时间,整理出其中可以辨认的部分,整合成一个集子,博物馆和教皇宫的游客休息处都可以购买。”
讲解员适时地在末尾小小打了一个gg。
人们贴近玻璃,屏住了呼吸,辨认着上面模糊的笔迹,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满头白发的老人眯着眼睛,念着上面古老的文字。
“……如是星空璀璨,
如是白昼升起,
如是日月起落,
如是奔赴江海,
他的声音苍老缓慢,一字一句地念着那些千年前诞生的诗句,写下诗句的人和阅读它们的人早就化成了黄土,谁都不知道谁创作了它们,但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必然有着坚定温柔的心,才能将爱凝固成日月东升西落般永恒的自然规律。
后面的文字已经模糊成无法立刻辨认出来的一团墨水,作为讲解员的修女补上了最后一句,声音平和:“……如是我来此见你。”
一种悠长温柔的情绪轻轻地笼罩住在场所有人,短暂的沉默后,人群再度往前,很快,属于珠宝的璀璨光线映入了人们眼中,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响起。
镶嵌着大量珠宝的冠冕和权杖安放在暗红天鹅绒的底座上,除此之外还有样式各异、从繁复到简约的王冠和首饰,这些都是圣西斯廷一世使用过的,一件白金色的华丽长袍展开,历经了千年,上面的钻石和珠宝仍旧在冷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猩红底子的斗篷悬挂在一旁,仿佛能让观者感受到绒毛柔软的触感。
“圣西斯廷一世的加冕冠以及加冕袍被储藏在教皇宫上百年,直到西斯廷二十九世决定将它放入金色王冠大厅展览,它们才获得了重见天日的机会,上面的钻石大多经过了替换,有一些是等比例的复原品,珠宝匠人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对比出相似度最高的钻石进行替换,使得成品恢复了它刚刚诞生时的光辉。”
“亚述战争时期,翡冷翠和亚述之间保留下了大量往来书信,这些书信基本都是冕下与波提亚阁下之间的交流,从中我们能体会到顶尖的政治家的绝妙思维,我们可以看到那些后世著名的律法是如何从一个雏形中诞生、而后成长为时代的中流砥柱的,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律法、条文从他们的笔下流淌而出,逐渐变成我们所熟悉的东西。”
“很多时候,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所决定的内容是否会推动那个时代走向正确的未来,我们可以看见他们的忧心、恐惧、忐忑以及犹豫,然而他们最终做下了决定,于是历史便成为了我们所熟知的样子——这或许就是历史的美妙之处。”
“在加莱分裂事件结束后,整个叙拉古大陆趋向统一,圣西斯廷一世的领袖地位被确认,但他本人却迎来了或许是最艰难的时候,他信赖的导师死在了著名的翡冷翠大叛乱事件中,而为了平息这场叛乱,他忠诚的朋友及伙伴、仲裁局局长费兰特阁下付出了余生的自由,冕下亲自判决他终身囚禁的命运,这使他保留了性命,但很难说这是不是一个仁慈的决定。
“因为那位著名的‘教皇猎犬’寿命长达近七十岁,冕下逝世三天后,圣塔的看守者发现了这位囚徒的死亡,这意味着他在那座圣塔里被囚禁了四十多年,谁都无法想象他是如何苦熬过那么漫长的岁月的,而意志力坚定的他居然一直没有因为孤独和寂寞而做出自尽的行为,于是这种生活就变成了漫长的酷刑,曾经有过四年被囚禁经历的圣西斯廷一世在做下那个决定的时候是否有过犹豫?他对费兰特的判决是仁慈还是残酷?也许只有当事人才能做出回答。”
讲解员示意人们去看下一个展柜中的东西。
那是一些只剩下风干脉络的黑色枝条,谁都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讲解员说:“冕下没有在任何文字里留下对这件事的记录,也没有在任何地方再次提及这位被囚禁的朋友,但他的日记里夹着一些植物的枝叶,学者们认为这或许是风干的鲜花,它们被小心地保存在书本里,尽管谁都不知道它们的由来。”
“这边的展区是冕下身边的人的手记和一些相关物品,近代医学的奠基人阿斯塔西尼亚女士未展出的大量笔记都保存在这里,还有著名历史学家卢克蕾莎·比安奇女士及其养女小卢克蕾莎·比安奇的手记,很多圣西斯廷一世的相关史实都是根据她们的记录得以修正的,卢克蕾莎·比安奇女士的《翡冷翠编年史》至今仍被作为翡冷翠神学院的进阶书目使用,很多学者都喜欢使用这本书作为研究圣西斯廷一世时期的辅助文献,因为其中记载了同一时期几乎所有国家的历史事件。”
“在圣西斯廷一世七十岁诞辰庆贺的半年后,这位缔造了辉煌历史的君主和宗教领袖于一个傍晚迈入了圣主的怀抱,他忠诚的骑士操持了他的后事,亲自为他敲响了宣告结束的钟声,那一天被称为是叙拉古的黄昏,整个教皇国和翡冷翠被哭声淹没,人们自发地聚集在教皇宫外,用彻夜不熄的烛光与鲜花送别他们的君主,他们甚至拒绝教廷立即进行教皇选举,而教廷也默认了这一举动,于是历史上史无前例地出现了教皇断代的事件,这一空窗期长达两年,直到大部分人都从极致的悲痛中走出来,愿意承认下一位教皇的出现。”
“这空缺的两年,被后世称为“默哀期”。”
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具骑士甲胄,银光温润地铺散在金属表面,人们仿佛能看见英勇而俊美的骑士穿着甲胄,骑在马上神采奕奕的模样。
“……圣西斯廷一世最忠诚的骑士、守护了他四十多年的圣殿骑士团团长在教皇葬礼结束后安眠于苦修室内,完成了自己身为骑士的宿命。”
人流缓慢地看着璀璨的珠宝、黯淡的文献、锈蚀的铁甲,仿佛从那个遥远而光辉的时代走过,最终看见出口微弱的光芒。
他们看着那个青涩的少年跌跌撞撞地前进,从天真温柔到孤独静默,再逐渐成为一个冷静自持的政治家,他曾经被命运打入谷底,被践踏、伤害,他经历过失败,一生都在不断地失去,然而在众人面前,他最终还是成为了那个温柔包容的老人,那个托举着时代向上的君主。
在出口处空旷的拱形大厅里,空无一物的厅堂内只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每一个看见它的人都被震撼到无以复加,年轻的君主头戴冠冕、披着华丽的白金色长袍,坐在宝座上微笑,极致的美丽摧枯拉朽地撞入人们眼中,他的笑容平静而悠远,仿佛正静静地凝视着过往的历史、未来的道路。
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所有盛开的玫瑰、歌唱的夜莺、苦难的荆棘,最终化成了那双眼睛里无言的沉默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