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184)
尤里乌斯站在露台上,困倦地揉了揉眉心,随着教皇国扩张脚步的加快,压在教皇宫秘书厅的压力越来越大,而大部分重担都被秘书长一个人承担了,尽管为了避嫌,他并不接触军务,但相关的后勤工作还是不可避免地要由他承担,包括源源不断地筹备金钱、食物和武器运往亚述,以及支持拉斐尔暗中向加莱磨刀霍霍。
总之就是,尤里乌斯已经有足足半个多月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当然,令他烦闷的也不只是这个原因。
尤里乌斯将手中的水晶杯旋转了一圈,里面琥珀色的酒液荡漾开令人迷醉的光晕,像一个小小的漩涡,卷着人的目光往下掉落、掉落、掉落……
“波提亚阁下。”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尤里乌斯无声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个妥帖的笑容,转过头,就算他记忆力优越,也花费了几秒时间才辨认出来人的身份:“苏珊娜小姐。”
穿着浅绿色丝绸晚礼服的女孩笑容腼腆,年轻的面庞如同娇嫩的玫瑰,棕色的瞳孔圆得像一只猫,看着尤里乌斯的眼神亮晶晶的。
作为翡冷翠的大龄单身汉——在这这个贵族平均订婚年龄不到十岁、结婚年龄为十五岁的年代,三十出头还没有过一任妻子、连情人都没有的尤里乌斯绝对是异类中的异类,互相攀比情人数量的贵族们甚至在私下里满怀恶意地揣测过,这位手握大权的波提亚阁下是不是不太行,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有暧昧对象。
而对翡冷翠的贵族女性们来说,尤里乌斯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抢手货了——想想看,一个从未被女性拿下的堡垒,一个能够满足所有女孩子最为奢侈的梦想的男人,攻下他的女人能证明自己的魅力是多么强大,他的情人可以戴上翡冷翠最为璀璨的冠冕,成为翡冷翠无冕的王后。
在很多时候,男人觉得女人是用来点缀他们权力的一种装饰品,美丽是这些装饰品的附加值,他们享受着女人们为他们而神魂颠倒,感知着自我魅力的无往不利;但相对的,聪明的女人们在自己的战场里也将男人视为猎物,她们用单纯、仰慕、无辜的模样诱惑她们看中的猎物,而权势则是这些猎物们的附加值。
毫无疑问,尤里乌斯绝对是这个原始的狩猎场里的顶级猎物,而且是从未被人征服过的猎物。
正如男人想要征服最为强悍的那一匹烈马以宣告自己的力量,被禁锢在家庭里的女人也只能以此挥霍自己空虚漫长的时光。
尤里乌斯从这个年轻的女孩眼里,看见了猎人般的目光。
她还是有点年轻,没有将自己的欲望完美隐藏起来的能力。
“今天的宴会是否令您感到满意?如果有任何不满的地方,请允许我做出弥补。”尤里乌斯彬彬有礼地微笑,仿佛没有看出女孩眼中的情绪。
“不,我很荣幸能参与这场愉快的宴会,”苏珊娜快乐地笑起来,棕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蜜糖一样甜美的光,不可否认,这个姑娘有着青春年华的女孩最为优越的资本,而且她还有着巨大的野心,“波提亚是翡冷翠的名门,谁能不为它的邀请感到自豪呢?”
“感谢您的赞美。”尤里乌斯客气地回应,这样的奉承他听得太多了。
聪明的女孩看出了他的敷衍,她并不介意这点,因为她的目标根本不是尤里乌斯。
当她开口时,连尤里乌斯都怔住了,一瞬间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对不起……您说什么?”秘书长的笑容有点僵硬,不知道是不是苏珊娜的错觉,她感觉自己有那么短暂的一刹那从这个绅士的男人眼里看到了一种阴冷锋利的东西。
“我说,”苏珊娜整理了一下语言,再次重复,“我想请您替我引荐冕下。”
尤里乌斯瞳孔微微一缩。
他缓慢地上下打量这个女孩,这个在他面前展露出了野心的年轻姑娘不躲不让地迎上了他的目光,骄傲地挺直了胸脯。
哪怕是以尤里乌斯苛刻挑剔的审美来看,都得承认,这位年轻的伯爵小姐有着杰出的容貌和窈窕的身段,脸颊丰润,皮肤雪白柔软,头发蓬松卷曲,足够令任何一个定力不足的男人为她驻足惊叹。
“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尤里乌斯的笑容冷淡了一点,“或许您喝多了,宴会上有一些烈酒不是年轻小姐可以触碰的,您的长辈可能还没有教给您这些知识。”
“我很清醒,”苏珊娜口齿清晰地拒绝了尤里乌斯推来的台阶,并决心无视这句话里的另一层含义,“我知道我要什么,这是一场平等的互惠交易,不是吗?我得到我想要的,作为回报,您也可以得到您还没有得到的那些东西。”
“听起来您很了解我。”尤里乌斯不轻不重地刺了苏珊娜一句。
女孩的脸色白了一下,她很少被这样嘲讽,哪怕尤里乌斯并没有说什么重话,但对一位总是听着男性赞美的女孩而言,已经是了不得的经历了,苏珊娜整理了一下呼吸,坚定地站在那里:“我只想得到一个和冕下见面的机会。”
尤里乌斯冷冷地回答:“很抱歉,我不能为圣父介绍情妇。”
他毫不留情的直白话语剥下了苏珊娜披在身上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女孩的脸先是涨红,又是发白,最终还是没忍住,眼眶里滚下了大颗大颗的泪水,她捂着脸,从露台上狼狈地跑开了。
尤里乌斯漠然地看着她跑走的背影,低下头,发现握在手里的水晶杯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捏断了细长的颈,断裂的截面戳破了他的掌心,而他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殷红的血从伤口里涌出来,尤里乌斯盯着血看了一会儿,心里忽然翻涌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愤怒。
让他给拉法介绍情妇?哈,多么有创意的想法?如果拉法有妻子,她们会向那个女人推荐自己吗?就像是现在到他面前来自荐一样?
这个想法离奇且毫无道理,但尤里乌斯就是为此而愤怒。
就像是整个世界都认定他不可能和拉斐尔有任何关系——任何除了稀薄的血缘和师生关系外的关系。
于是第二天早餐踏进春之厅时,拉斐尔破天荒地顿了顿,他敏锐地发现了此刻坐在餐桌前的尤里乌斯心情极其糟糕,尽管对方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发现他来了之后甚至朝他微微笑了一下,但拉斐尔就是能发现对方笑容底下汹涌的暗沉波涛。
拉斐尔本能地思考了一下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快速过完了教皇国的情况后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又开始想是不是亚述传来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坏消息……
一边沉思着,他走向餐桌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尤里乌斯静静地看着他,一直到拉斐尔坐下,都没有说话。
等候在一边的执事拉开另一扇们,厨师长推着餐车走进来,将罩着盘子的银餐盖揭开,开始为两位身份尊贵的客人介绍早餐的菜品。
尤里乌斯和拉斐尔谁都没有认真听厨师长说话。
等春之厅里只剩下了餐刀触碰餐盘的细微动静,尤里乌斯切割着盘子里鲜嫩的牛肉,忽然说:“我记得,你今年二十五岁了,圣恩节的生日。”
拉斐尔正在皱眉看盘子里的洋蓟拌鱼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拉斐尔并不怎么喜欢洋蓟,他在贫民窟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就靠着啃洋蓟度日,因为不方便生火,吃进嘴里的洋蓟大多数都是半生不熟的,那种口感足够令每个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冲进盥洗室呕吐,奈何这种蔬菜在叙拉古半岛是非常普遍的绿色作物,种植方便,生长迅速,凭借着广泛的适应性,它入侵了每个厨师的菜谱,哪怕是教皇的餐盘里,也不可能完全拒绝它。
而拉斐尔并不是一个喜欢将自己的喜好鲜明表示出来的人,哪怕是再不喜欢的东西,他也会雨露均沾地吃一些,尤里乌斯看出了拉斐尔的不情愿,将手指点在了自己的盘子边缘,他的盘子里是土豆泥和鸡茸,示意:“要换吗?”
拉斐尔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厨师将这道菜摆成了漂亮的形状,莲花形的洋蓟里浇着炖煮得鲜嫩的鱼肉,还淋上了胡椒汁,拉斐尔做了一会儿吃洋蓟的心理准备,用叉子叉着一片裹满了鱼肉的洋蓟叶送进嘴里,冷不防就听见了尤里乌斯的下一句话:“你需要一个情人抚慰身体需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