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37)
哎,想要往上爬,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世上哪里有绝不落败的赌局呢,费兰特在翡冷翠奢华庞大的博弈场里什么筹码都没有,唯一能押上赌桌的就是他的忠诚和性命,那就要做好被取走一切的准备。
拉斐尔不会为他的死亡哭泣,他甚至从未为自己的死亡哭泣过。
费兰特不知道有没有明白他的深意,黑发的少年乖顺地接受了这个对他而言堪称凶险的任务,好在这些天教皇宫里的人虽然大多都认识他了,但他从未与弗朗索瓦见过面,除去这个隐患,替弗朗索瓦买人的中间商更不会认识陪伴在教皇身边的护卫了。
费兰特用比预想中更快的速度进入了弗朗索瓦的宅邸。
虽然看起来腼腆俊秀,但在下城区玫瑰花房长大的少年本质上比谁都了解这些肮脏污秽的事情,他换上无辜绝望的表情,扮演了一个家徒四壁负债累累不得不将自己出卖掉的少年,成功用六个金佛罗林的价格把自己卖进了弗朗索瓦的宅邸。
……他的价格倒是一次比一次高了。
拿到六枚金币的时候,费兰特没头没脑地这么想。
然后,他就走进了那座被知情人私下里誉为俗世伊甸的花园。
拉斐尔在第二天晚上接到了费兰特递出来的信,这个深谙底层规则的少年借助乞儿的手层层转递,硬是秘密地将信件送到了教皇宫。
“尊敬的冕下,夜安,您收到这封信件时应当是夜晚,我已经遵照您的命令进入了这里,我很不想用这样污秽的事情亵渎您的耳目,我只能说,公爵在这里做的事情完全违逆了神的旨意,并且摒弃了忠诚、贞洁、善良、正直的美德。
“婚姻和爱情的忠贞被践踏,他们也违背了神对于拒绝同性之爱的教诲——当然,他们的理由是这其中并没有爱,而仅仅是对原始欲望的发泄……很抱歉,这些肮脏的内容或许会令您感到恶心,希望它没有打扰您宝贵的睡眠。
“……我还在这里见到了更多夺取无辜性命的恶行,您会拯救这些可怜人吗?他们身处罪恶的沼泽,却依旧渴望救赎。
“您忠诚的,费兰特。”
这些文字写在一张劣质的薄薄莎草纸上,被小心地叠了好几次,缝在两片牛皮间送到了他手上,字体歪歪扭扭,还有几个拼写错误,但并不妨碍阅读。
只凭借着这些内容,拉斐尔就已经对弗朗索瓦在做的事情有了大致的猜测,狂暴的怒火席卷了他的头脑,愤怒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差点把这张莎草纸揉碎。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把纸放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哪怕弗朗索瓦做了再过分的事情,他也不能对一位加莱公爵动手。
否则他将会迎来一个帝国的报复。
这无关弗朗索瓦公爵本人是否受欢迎,而是挑衅帝国威严的举动。
想来想去,这件事竟然顶多只能算是弗朗索瓦本身的私德问题。
在这个贫民无人权的时代,有一位大贵族愿意付出金钱平等地购买无法生存下去的人,这是多么慈善的行为,哪怕他并非将他们当作仆人,而是用于个人的享乐,在许多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玫瑰花房和玻璃工坊里的娼妓们,不也在干着一样的事情吗?一方付出金钱,一方付出身体,多么公平的交易!
就算是死了,那也只能说是交易过程中的小小误差。
顶多……就是弗朗索瓦玩得更大而已。
但这不对。
拉斐尔双手交叉,手指轻轻按压着嶙峋的关节,沉默地想着。
他们还都是年纪正好的孩子,应当有堂堂正正活下去的机会,而不是在命运轻佻的勾引前,早早地学会了走捷径。
更何况,他们是翡冷翠的子民,是他羽翼下,日日祈求他庇佑的孩子们。
他要做吗?他要怎么做?
拉斐尔陷入了两难。
一边是加莱的公爵,一边是翡冷翠底层草芥般的平民,这根本不是天平上同等重量的砝码,他必须选择一个。
而或许,这架天平旁还有其他人在窥探,他们在等他做出抉择,然后将他,或者连同翡冷翠一起,拉下深渊。
他毫不怀疑地相信这一点,觊觎教皇之位的人多如牛毛,每一个枢机都有一个披上金色祭披的梦想,只要他露出些许的破绽,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付出全部身家将他从教皇之位上驱逐下去,哪怕是尤里乌斯也是不可信任的,而翡冷翠……
他爱着这个圣洁华丽的万城之城、爱着这座藏污纳垢的末日之城,他们会这样爱它吗?他们只爱衣香鬓影的上城区,爱宏伟庄严的教皇宫和大画廊,他们恨不得将下城区如同割裂毒瘤一般分割出去——如果他们能做到的话,拉斐尔确信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的。
拉斐尔拨动桌面上小巧玲珑的摆钟,听着齿轮轴承咬合时发出的悦耳声音,映在黄铜表面上的脸苍白僵硬,一双淡紫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
“找时机离开那里,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最终,年轻的教皇在纸上写下了这一行字。
评论区里有个宝形容上一章的费兰特特别精准。
费兰特:塌房了。
哈哈哈哈哈哈太绝了吧,可不就是塌房了哈哈哈哈,突然可怜起来了是怎么回事。
第24章
迷雾玫瑰(二十四)
费兰特坐在回廊的葡萄架下,肥厚如成年人巴掌的绿色叶片垂挂下来,卷曲的藤蔓缠绕着细长石膏柱,缝隙间投下斑驳如同碎金的阳光,刚好照在费兰特腿上,黑发的少年半仰着脸,侧脸的弧线起伏流畅,鼻梁高挺,下颌精致,仿若是坐在湖边沉思的纳西瑟斯。
他觉得有些冷。
这仿佛是久违了的感觉,但是细细想起来,明明就在几个月之前,他还穿着教堂单薄的衣服,在冷风带来的疾病中咬牙坚持,体会着永远无法脱离的寒意侵蚀着身体皮肤的感觉。
而现在,教皇宫给了他温暖的衣服,美味的食物,让他讯速地忘记了曾经那些饥寒交迫的日子,误以为自己本来就生长在那样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了,这算什么,垃圾的向暖本能吗?
但现实终究会让他从幻梦里醒来。
脱下了教皇护卫队的制服——那是一套相当板正的衣服,包括白色丝绸衬衫、大翻领外套和长裤、斜过胸口的白色短斗篷以及牛皮马靴在内,还要配上一顶三角帽,边沿用象征教廷与教皇的白色荆棘纹路和百合花图案做装饰,每个人在教皇护卫队的制服包裹下都能变得挺拔英俊,统一的衣服消抹掉了财富和出身的隔阂,有很长一段时间,费兰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在哪里长大的。
他无意识地摸着袖口冰冷柔顺的布料,这种昂贵的丝绸来自于遥远的东方,那个庞大的帝国盛产香料和丝绸,无数垂涎的视线都落在它身上,但碍于对方强悍的军事实力,没有哪个国家能越过那道海峡,踏上那片流着黄金和香气的土地。
在以前,费兰特甚至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名贵的布料,它柔软得像水,轻薄得像月光,在太阳下会泛起天然如宝石的粼粼光泽。
这是弗朗索瓦送给花园里最美丽的男孩女孩们的礼物,就和那些成堆送出去的钻石胸针、花冠、象牙一样,不过是他眼里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费兰特几乎是以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成为了花园里最引人注目的男孩,他腼腆而多情,从不拒绝任何一个人的吻,但也会在最后一刻抽身离去,他们嘲笑他是“还没有长大的奶娃娃”,费兰特只是笑,他们望着他的笑容,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宽容他的离去。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惊异于事情的顺利程度,他近乎本能地揣测着每一个人的语言、神情里透露出来的含义,熟练地做出不同的应对,一个微笑,或是恰到好处的拥抱,适当的拒绝可以让人更迷恋他,疏离与热情从来也不是反义词……这些需要最顶尖的间谍和情人学习上几年的内容,他从出生开始就耳濡目染,并在长期的孤独生活中融会到了骨血里。
他是一个天生的交际家、间谍,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保留住自己的秘密,而他换上不同的面具时,娴熟且天衣无缝的姿态就像是他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