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170)
另一名枢机随之补充:“修道院的修女们正自发为士兵们准备衣服,她们恳请教廷为她们提供更多的布料,而她们将会制作合适的衣帽和袜子,将它们送给远征军。”
拉斐尔没有多加思考,抬手示意身边的秘书记下这件事:“秘书厅会去筹备这件事,购买布料的钱从教皇宫内库里出,最好在出发前,能够为他们一人提供一件罩衣——发动所有修道院一起动手,在民众中间也加强宣传,买来的布料分一部分到各个教堂去,愿意动手的信徒们可以免费领取。”
秘书犹豫了一下:“如果他们领了但是没有……”
拉斐尔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难道出不起这么点钱吗?但是记着,布料不要卖的太昂贵好看,只要结实就可以。”
有钱的人看不上这种布料,只有贫苦的人才会在意这多出来的一件衣服,而如果能救济一个衣不蔽体的人,那么让他冒领又怎么样呢?
秘书急忙记下了教皇的吩咐。
会议的后半程都是类似的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这些事情本不够格被呈上枢机会议的桌面,但不管是谁都没有对此提出异议,这就像是一场巨大风浪前格外和煦的波浪,谁都知道后头会有多么大的惊雷,于是每一个人都心不在焉地为此积蓄着力量。
终于,在拉斐尔适时地露出不耐的神色,第二次看向落地钟时,一名枢机调整了一下姿势,清了清嗓子,像一名即将冲上角斗场的斗牛士,整个人都充满了义无反顾的勇敢气质:“圣父,关于地上神国,枢机会议有一些想法。”
“哦?”拉斐尔想着,可算是来了,他实在懒得再听那些没有营养的废话,“我可敬的先生们,你们有什么建议呢?”
“不,不能说是建议,”那位枢机恭敬地低了一下头,“只是对您伟大计划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小补充。”
“唔,请说吧。”拉斐尔用手托着脸颊,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摩挲着腿上横置的权杖,冰冷的宝石硌得他的手指发痒。
“……关于亚述的信仰问题,这将是一个无法绕过的问题,我们不能否认,亚述已经是一片被异教徒彻底侵蚀的土地,生活在那里的人民原始、愚蠢,信仰着落后野蛮的异教神,如果想在那里重建圣主的神国,那将是教廷最大的阻碍。”那名枢机说出了众所周知的情况,而长桌边的每一位枢机都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些话一样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
拉斐尔看了一眼这名被推出来的家伙,他未必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显然他们私下里达成的协议令他心甘情愿地做了这把冲锋在前的枪。
“那您有什么高见呢?”拉斐尔彬彬有礼地问。
“我们或许需要一些更为强硬的手段。”那名枢机含蓄地说。
拉斐尔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骤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视线隐晦地掠过长桌边的枢机们,将他们或惊讶,或疑惑,或平静的脸都记在心里,然后点点头:“请您说得更详细一些。”
与此同时,拉斐尔将搭在权杖上的手微微向后一抬,仿佛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姿势,可下一秒,一杯泛着热气的茶就轻轻放在了他手心,还贴心地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角度。
枢机们这才发觉,教皇身后一直站着一个将自己全身笼进黑色修士长袍里的男人,他看起来与别的修士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谁都知道那个人是谁。
教皇的看门狗。
他们心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这个充满了侮辱性的称呼,而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畏惧,才会在无所谓的语言上争这点口舌之利。
反正费兰特并不在乎他们怎么称呼他,他甚至对这个名号有种隐秘晦涩的得意,尤其是……在某些时刻。
拉斐尔偶尔会骂他,口不择言地说他是狗,费兰特不仅不生气,还舔着脸凑上去,试图从总是八风不动的沉稳教皇口中听见更多情绪外露的话,这些情绪只有他能看见,也只有因为他才会出现。
费兰特隐匿自身的本领十分出色,如果不是拉斐尔堪称故意的提醒,谁都不会发现他,这么突然的一下插入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那名说话的枢机的注意力也转移了片刻,磕巴了一下,才在教皇示意性的眼神中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对于目前混乱的亚述,使用怀柔方式的有效性并不高,远征军已经担负了重要的战斗任务,我们也不能再将更为复杂的思想监督任务交给他们……”
听到这里,拉斐尔已经确定了他们的目的。
枢机们果然还是不满足于未来将会得到的东西,那些虚无缥缈的好处固然诱人,更吸引他们的无疑还是触手可及的利益,比起战争胜利之后的权势地位,他们更希望现在就能得到实打实的好处。
将自己的势力合法地伸入亚述,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不过他们还有点理智,知道插手莱斯赫特的骑士团是不可能的——那是教皇的底盘,除非他们想和教皇撕破脸。
于是他们“识趣”地选择了另一个方向,而这本就是教廷的本职工作之一。
——监督、教化人们的思想,宣扬教义,感化异教徒。
“所以……”拉斐尔故意停顿了一下。
那位枢机迫不及待地说:“我们可以恢复教廷曾经的监察机构,将监督权、审判权释放给他们,甄别可感化的异教徒——在教廷最为辉煌的时候,裁判所本来就是圣父手中最为重要的刀,如果不是当年翡冷翠被无耻的联合军队入侵,圣父的荣耀付之一炬,教廷怎么可能解散裁判所,陷入长达百年的衰弱?”
他越说越来劲,整个人都进入了状态,唾沫横飞地斥责着早就消失在历史里的联合军,在教廷最为辉煌的时刻,所有国家的君主都要匍匐在教皇脚下,他们的王冠由教皇掌控,理所当然地,枢机们也拥有着堪比君主的权势。
在教廷的记载里,那实在是一段太过璀璨的时光,美好到令每一个看过相关记录的教徒都心驰神往,更不用说这些野心勃勃的枢机了。
拉斐尔对他激动的言论无动于衷,仿佛只是一个冷漠的听众,等他手舞足蹈的表演结束,才冷静地说:“我注意到您提到了裁判所。”
教皇轻声说:“在《圣城条约》里,我们被要求永不重建裁判所。”
“我们还被要求永不扩大骑士团规模,骑士团人数永远只能在两百人以下。”一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的一名枢机幽幽地说,“然而现在的骑士团已经能够征战亚述。”
“请注意您的用词,阁下,那是民众自发组织并恳求骑士团提供军事指导的远征军,并不是骑士团——我们一向遵守承诺,无论那是否是被迫签下的条约。”
拉斐尔态度镇定地纠正了对方的用词。
长桌边的枢机们露出了一个尽在不言中的意会笑容。
枢机们又不是傻子,拉斐尔重用莱斯赫特重建了骑士团,又把费兰特放在身边,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教皇想要做什么呢?《圣城条约》剁掉了教皇的臂膀,这也是教廷心里一个挥之不去的死结,教廷做梦都想重建百年前的荣光,而骑士团和裁判所就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
所以他们装聋作哑地看着莱斯赫特手里的人越来越多,看着费兰特麾下的圣鸦们遍布教皇国各地,然后飞向加莱、罗曼和其他国家。
但这是他们第一次将这个问题放到台面上来讨论。
莱斯赫特的骑士团他们不敢插手,至于费兰特的仲裁局……他们希望能在里面加入一点属于自己的力量。
西斯廷一世总不会想要真的做一个独/裁的君主吧?枢机们自认为已经足够配合教皇的一切行动,作为互惠互利的回报,教皇也应该分给他们一点利润。
拉斐尔捏着瓷杯光润的把手,轻轻晃动杯子,红宝石一般晶莹的茶水泛起规则的圈,将水面上他的脸打散成一团模糊的光晕。
教皇在斟酌,而底下的枢机们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呼吸,紧张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