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192)
然而他的母亲告诉他,这是他的兄长。
异母的、比他年长的兄长。
简直是一个莫大的笑话!
雷德里克快要被这个消息气疯,他仰慕崇拜他的父亲,也天生地怜爱自己的母亲,于是更加无法接受这个令父母婚姻变成笑话的罪魁祸首。
更令他恶心的是,他的父亲把这个杂种塞进了翡冷翠神学院,和他一起读书,还让尤里乌斯做对方的老师——连他都没有这样的资格!作为尤里乌斯名正言顺的侄子,他从来没有获得过对方的认可,从小就是天才且是波提亚下一任家长的尤里乌斯一向不喜欢他们这些小孩子,哪怕年龄相差不大,也从不会和蔼可亲地和他们说话,可他居然接受了那个出身卑贱的私生子?!
雷德里克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在嫉妒。
拉斐尔在神学院里总是只身一人,身边没有什么朋友,雷德里克严禁任何人和他交往,所有人都知道拉斐尔是雷德里克的雷区,每一个和拉斐尔走得近一点的人都会被连带孤立,而拉斐尔本人当然是雷德里克欺负的重点对象。
拉斐尔在神学院没有待很久,他疯狂地汲取着一切知识,那种疯劲儿让雷德里克感到恶心,他好像看见了一条淤泥里爬出来的虫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自己的皮肉骨血都清洗干净,填充上上流社会的香料和语言,把自己伪装成合群的贵族,融入他们当中。
但不可否认,无论雷德里克怎么厌恶这样的拉斐尔,拉斐尔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每一个接触他的人都对他心生好感。
他们赞美他的聪慧机敏、赞美他的贴心善良、赞美他的博学多才,似乎他唯一的污点只剩下了父母不详的私生子身份。
拉斐尔在神学院没有待很久,教皇让他跟随在自己身边学习,这件事成了另一个让雷德里克暴怒的导火索,他为此在母亲面前发了一通脾气,砸坏了父亲送他的所有礼物,恨不得宣布自己从此脱离波提亚家族,“让那个卑贱的杂种继承他的姓氏吧!”
当然,他被母亲责罚了一顿——因为他语言中对父亲的不尊敬。
直到父亲逝世,拉斐尔遭受牵连被流放坎特雷拉城堡,雷德里克都一直坚持不懈地在所有遇到拉斐尔的场合羞辱他,可能是年纪渐长,拉斐尔不再像在神学院时那样还嘴或动手,而是更多地选择回避。
这并不影响雷德里克对他的厌恶一天天加深。
这种厌恶在拉斐尔被迎接回翡冷翠一步登天成为教皇时达到了顶峰。
他第一次战胜了对尤里乌斯的尊敬和恐惧,和尤里乌斯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争吵,当然,是他单方面的输出,他冷静理智的堂叔只是握着手杖坐在扶手椅里冷漠地听着。
最后,看他骂得精疲力尽,尤里乌斯摇了摇桌上的铜铃,吩咐仆人给他倒了一杯茶,冷淡地说:“闹够了吗?闹够了就出去。以后在外面见到他,要对他抱有对待圣父的尊敬。”
雷德里克扭曲了面容,气得浑身发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我就等着看你们怎么玩死他,遇上你也是他倒霉。”
他摔门而去,从此拒绝出席任何教皇宫组织的仪式和宴会,反正有拉斐尔在的场合就不会有他,翡冷翠所有人都知道卢森公爵和教皇不合,也不会没眼色地非要在雷德里克面前提及拉斐尔。
不过翡冷翠人这么多,关于拉斐尔的消息还是会无孔不入地钻进雷德里克的耳朵。
于是他被迫知道了圣西斯廷一世的许多消息,人们是如何喜爱这个年轻美丽的教皇,他们称赞他有着圣主左下角大天使般辉煌的容光,他会温柔耐心地倾听每一个人的烦恼,他愿意花一整天的时间为一个重病的孩子祈祷,他会毫不在乎地走下华丽的车辇握住一双骨瘦如柴的手,他会给信徒念诵一段圣书的段落,解释每一个词汇的意思……
他在民众中的口碑很好,所有人提起他都是满口赞美,他们说他是翡冷翠有史以来最为博学正直的教皇,是严苛混乱的教廷里一颗雪白的明珠。
比起他们,雷德里克知道的当然更多,加莱和罗曼在这几年里不断出现摩擦,周边的几个小公国每天都为此提心吊胆,教皇国虽然拥有至高无上的神权,但本质也就是一个军队薄弱、面积狭小的国家,年轻的教皇几次三番在几个国家间周旋调和,很难说加莱和罗曼至今没有爆发战争是不是因为教皇的平衡。
据说在一次和加莱、罗曼公使的私下见面会上,一向温柔的圣西斯廷一世第一次说出了堪称威胁的话:“如果诸位的君主执意要发动席卷叙拉古半岛的战争,那么我只能以圣主的名义再度重启神圣之战了。”
雷德里克讨厌拉斐尔,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还挺喜欢这句话的。
如果没有意外……如果没有意外……
马车停下的震动将沉浸在回忆里的雷德里克拉回了现实,穿着硬绸长外套的公爵从马车上跳起来,推开来搀扶他的仆人的手,大步走上高高的台阶。
门廊下已经有侍女在等待,一看见他回来,就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迎上来为他脱下有些发皱的外套:“夫人正在房间里等您。”
雷德里克挑起眉头:“其他人都回来了吗?”
不怪他这么问,每一次教皇逝世,新教皇还没有选出来的期间,翡冷翠都是一片混乱,这段时间被称为是“圣主抛弃人间”的时候,在此期间圣主不会注视人间,这时候犯下的任何罪行都是不被看见的,打砸抢烧都是普遍常事。
“都回来了,除了先生和凯恩少爷。”侍女回答。
尤里乌斯不在是正常的,拉斐尔死了,他作为一手将拉斐尔推上教皇宝座的翡冷翠无冕之王,肯定有很多事要处理,可是凯恩不在是为什么?
雷德里克思索了一下,立刻想起凯恩现在正是波提亚家唯一的主教,看样子尤里乌斯是想让他走拉斐尔的老路,将他送上圣利亚的宝座。
卢森公爵冷笑了一下,念头一转:“我要去教皇宫。”
任性的公爵从来不接受别人的意见,他说出口的就是命令,在尤里乌斯不在的情况下,波提亚家没有谁能管住他,于是他成功地到了教皇宫,并在没有人阻拦的情况下顺利走到了内庭。
他在大画廊遇到了带着凯恩往外走的尤里乌斯。
乍一眼看过去,他几乎没有认出对面这人是那个从来都高高在上游刃有余的尤里乌斯。
他的外貌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脸色苍白难看了一些,神态异常地冷漠,眼镜下深紫色的眼睛剥离了以往面具似的笑意,锋利如刀地剐着每个与他对视的人皮肉,但也许是某种血缘的联系,雷德里克看着他,感觉他好像整个人被摧毁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废墟里摇摇欲坠地立着。
这是一种非常玄妙的感觉。
雷德里克盯着他看了两秒,片刻之后尤里乌斯才发现他——这同样是在以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尤里乌斯皱眉,有些不耐烦,“我现在没有空,你先回家。”
雷德里克看了眼旁边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笑容的凯恩,胃里一阵翻涌,他厌恶拉斐尔,对这个总是两张脸的凯恩也没什么好印象:“听说那谁死了。”
尤里乌斯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凝固的冰山,他简短而快速地说:“是的。”
这样利落的回答让雷德里克顿了顿,然后没话找话:“怎么不敲钟?”
尤里乌斯神情冷漠:“等枢机们初步商定好新教皇的人选后,会敲钟的。”
他的语速很快,雷德里克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我就说,他遇到你是他倒霉。”
这一次,尤里乌斯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坚硬的侧脸像亘古的冰霜,他扔下了雷德里克,快步离开了,没有任何一贯的礼貌道别,这样的行为在他身上简直是不可思议,就像是某种难以忍受的落荒而逃。
雷德里克目送他翻飞的袍角消失在门廊处,脚下一转,走向了教皇的卧室。
他很熟悉这里,在他父亲曾经是教皇的时候,他常常到这里来,而拉斐尔也到教皇宫之后,他来这里到次数就少了,等父亲逝世,这就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