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174)
难以置信,他究竟在翡冷翠经历了什么。
莱斯赫特强行忍住了自己很可能会不太礼貌的问话,移开了视线:“圣父将您的保护工作移交给了我。”
这是更为好听的形容,其实就是将监视工作交给了他,而且在这个加莱和翡冷翠已然开始战争的节骨眼,让骑士团团长负责身份敏感的弗朗索瓦公爵,显然并不那么简单。
不过拉斐尔并没有在手令上说更多的话,于是莱斯赫特也就默认了最表层的意思。
“噢,保护,非常感谢,”弗朗索瓦用满脸膨胀的肉挤出了一个说不清是讽刺还是感谢的微笑,语气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拖延音,“感谢冕下,感谢圣主。”
“将这个问题放到一边吧,尊敬的骑士长大人,我们都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弗朗索瓦做了一个手势。
“我来这里,是为了另一件事情,”公爵的眼睛里放出烈火一样的渴望,“正如之前我来到教皇国的目的,我并不是作为乞丐来乞讨的。”
莱斯赫特悚然一惊,他在看见拉斐尔的手令时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他没有想到公爵会这么坦白地说出来。
“这并不是什么能隐瞒过去的东西,我本身的存在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难道我说我对加莱的王位毫不关心,就真的会有人相信吗?”弗朗索瓦粗鲁地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谁也不会相信这种漂亮话,它只能说出来骗骗那些天真的白痴们。”
“……等亚述那边的战局进入僵持阶段,那个小畜生就会亲自带兵去亚述,到那时,就是你的冕下实践承诺的时候。”
公爵像一头雄壮的狮子,大马金刀地坐在莱斯赫特床上,轻描淡写地将针对加莱的又一场政变说了出来。
莱斯赫特对此没有什么太多情绪,他的道德观并不会泛滥得到处都是,对于弗朗索瓦说的话,他的关注点在另一个地方:“……承诺?”
“你的好主人没有告诉你?”公爵脸上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微笑,转瞬即逝,若无其事地补充,“很简单的一个事实,如果没有好处,他为什么要顶着那个小畜生的压力接受我?这可不是一门好生意,除非他能从我这里挣回去更多——是的,是的,在这一点上,我得承认,他真是一个合格的君主,听说他的老师是尤里乌斯·波提亚?我真想知道我能否聘请他做我以后继承人的导师。”
继承人,莱斯赫特想起面前这个男人花心滥情的风流史,和据说一打以上的私生子,当然,这些被留在加莱的私生子在不负责任的父亲离开后陆陆续续都没了消息,而他对此似乎毫不在意,提起“继承人”这个词时也充满了漫不经心的意味。
“关于这个问题,您应该去当面询问波提亚阁下,或许他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莱斯赫特稍稍后退了一点,避免自己太过于低头俯视弗朗索瓦,那样显得过于无礼。
骑士长的这点体贴被弗朗索瓦接收到了,他古怪地哼笑了一下:“满意的答案……我都能猜到他会怎么拒绝我,‘很荣幸得到您的认可,但我已经将我的一生虔诚地敬献给了圣主,以侍奉祂的人间代行者为己任,这将是我永恒且崇高的使命’。”
他模仿着某位秘书长那种矜持又疏离的客套语气说出了这番话,然后不屑地评价:“忠诚得像一条狗——你们的圣父身边的每个人,都像是他的狗,有时候这简直令我毛骨悚然,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
莱斯赫特霍然抬起眼睛,沉声警告:“请您慎言,保持对圣父的尊敬。”
“好吧,”公爵识趣地收敛了过于外露的情绪,但还是没忍住轻轻刺了莱斯赫特一下,“难道你不是?”
他很清楚,对于骑士长本人的语言攻击并不会引来这位过分恪守教义的青年的愤怒,事实也正如他所想,骑士长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对于他将自己隐晦地讽刺为教皇的狗一事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
“那么说回来,总之,等那个小畜生离开加莱,你的好圣父就会命令你跟我返回都德莱。”弗朗索瓦公爵言简意赅地说,“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忍受彼此一段时间,对于加莱内部的情况,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在骑士长和弗朗索瓦公爵互相艰苦地磨合时,教皇宫里的拉斐尔也在面对一个新问题。
拉斐尔之前为了牵制小皇帝而将弗朗索瓦保了下来,当然也不忘记从公爵身上刮下来一大块肉,为了获得那些公爵承诺过的丰厚利益,他答应帮助公爵获得王位,这个承诺的可操作性很强,完全取决于拉斐尔本人的意志。
如果他不想揽这个麻烦,只需要将公爵扔在一边不管就行,损失的不过是一些虚无缥缈的好处,而不管他是否做到了自己承诺的部分,公爵都会成为一把悬挂在小皇帝头上威胁着他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这是有利无害的事情。
问题在于他既然想到了这点,小皇帝必然也不会忘记自己这个野心勃勃的好叔叔的存在。
到底要怎么让他放着这个巨大的后患不管,离开都德莱奔赴亚述呢?
拉斐尔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还没有提出来,就遭到了尤里乌斯的反对。
几乎是亲手护持着教皇长大的秘书长比谁都了解他的思维方式,于是在拉斐尔尚未将这个想法说出口之前,尤里乌斯已经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全部。
“我反对。”尤里乌斯干脆利落地说,同时扶了一下眼镜,细细的镜链连着胸前的口袋,反射出冰冷的银光。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拉斐尔皱了一下眉头。
“那你不用说了,总之我反对。”尤里乌斯的语气非常坚决,甚至有点蛮横。
拉斐尔无语地看着他,手里的羽毛笔搭在纸面上,忍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可我真的什么都还没有说。”
尤里乌斯从镜片后面投过来一个没有情绪的眼神:“假如你单纯只是想满足倾诉欲,那你可以说。”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说归说,他绝不认可。
拉斐尔握紧了笔。
他想否认尤里乌斯的猜测,这种被猜中想法的感觉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实在有点难受,可他又很清楚地知道,尤里乌斯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种绝对的互相了解让拉斐尔心里那点被看透的不适变成了另一种哭笑不得的滑稽感。
“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他最终说。
尤里乌斯看着他,仿佛有点疲倦:“你知道这很危险,如果你死了——”
拉斐尔语句清晰,条理分明,好像这些话早就在他心里反复了无数遍:“如果我死了,我建议你扶持马特拉齐枢机成为下一任教皇,那是一个没有主见且懦弱的家伙,你可以借他的手掌控教皇宫,他会很乐意做一个单纯享乐的工具人,只要你态度强硬推动进程加快,教皇的更替影响会被压缩到最小,甚至可能不会引发战局变化,而你也可以利用我的死亡——加莱的信徒不会忍受一个谋杀教皇的君主在位,他们会给弗朗索瓦造成麻烦。”
他在提到自己的死亡时,态度漠然得有些冷酷。
而尤里乌斯却被这种漠然给刺痛了一下。
秘书长低下头,慢吞吞地取下眼镜,将它塞进胸口的袋子,失去了镜片遮挡的眼睛清晰地与拉斐尔相接,两人对视了片刻,拉斐尔忽然听见这个男人问他:“如果你对教皇国和所有职责都不屑一顾,那么,费兰特,你会对他有所留恋吗?”
在这个名字落下时,拉斐尔握着笔的手猛然一颤,他眼里泛起了一些波澜,很快又强行压下去。
“你知道了。”教皇轻声说,应该是一个问句,但他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尤里乌斯冷笑了一声,他花费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怨毒:“知道什么?你和那个卑贱的东西一起滚到了床上?——告诉我,你没有失去理智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