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161)
“我的医生建议我可以偶尔采用烟草缓解一下心情。”见阿淑尔很在意那个烟斗的样子,拉斐尔大大方方地将烟斗递过去给她看,同时解释了一句。
“但是我注意到你的身体好像不太好。”阿淑尔犹豫了一下,接过那支烟斗,指出了这个事实。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注意到烟斗里面已经塞上了烟草,和平常见到的那些烟草颜色不同,斗锅里的烟草是看起来好像没有完全制作完毕的青绿色,她轻轻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确信自己在里面闻到了某种镇痛安定药草的气味。
这种药草在亚述很常见,受伤的动物都会去吃它来缓解痛苦,亚述的巫医们更是将它作为治疗疾病的主要药材使用,但它在极强的镇痛作用外,还有很强的成瘾性以及致幻性,过多使用这种药物的人会形销骨立、记忆力衰退,甚至神志昏沉,沉浸在自己的幻梦里无法醒来。
阿淑尔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不要担心,”拉斐尔仿佛看出了她的心理活动,在她的劝告将要出口之前,轻巧地从她手里取回了那支烟斗,“我的医生比您更担心这些问题,这是没有办法的时候才会使用的东西。”
阿淑尔看着他把烟斗随意递给费兰特,披着修士袍的男人沉默着接过它,一声不吭地站到了房间的角落,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他站过去,恐怕没有人会发现那团帷幔的阴影里竟然还有个人。
“说回到我们上次的话题,我想您应该也有些秘密要告诉我。”
拉斐尔将双手交叠放在被子上,侧着脸、睁着清澈宝石般的淡紫色眼睛看着阿淑尔的样子竟然有些乖巧。
像一只期待着主人的喂食的猫,阿淑尔模糊地想。
这点奇怪的既视感让女人放松了一点认出那种药物后紧绷的神经,现在不是讨论那个草药的时候,等以后……
她这么想着,转而说:“除了亚述的王冠,陛下的确有其他东西要交给您。”
“本来这些东西应该在前两年就交到你手上,当时陛下率军奔赴亚述,在路上的时候,她曾经跟我提过这件事,但之后战事紧迫,陛下没有时间去解释前因后果,所以就被搁置了。”
阿淑尔看了拉斐尔一眼,注意到拉斐尔正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她的话,这让她再度放松了一点,用更为和缓的语气说:“……这件事还要追溯到你出生时。”
“亚述王室的惯例,王室成员在出生时都会获得由长辈亲自选择调|教的护卫,你可以将其理解为死士,比你们的骑士更……不顾一切,他们没有家庭的拖累、不在乎金钱、财富、名誉,他们唯一关心的就是主人,亚述从遥远的东方学来了这种制度,在你出生之前,陛下也为你准备了这样的护卫。”
“在王室,他们被称为铁蒺藜。”
拉斐尔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他倒是没有什么“这不人道”之类的想法,在这个贫民生命如草芥的黑暗年代,类似的事情他听过不止一次,甚至于在翡冷翠,也有类似的存在——他的大主教里也有偷偷摸摸想要训练自己的敢死队的人,如果当年他没有选中费兰特,也许费兰特就会留在隆巴迪枢机那里做枢机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陛下的卫队呢?”拉斐尔问了个不太相干的问题。
阿淑尔愣了一下,她以为他第一反应关心的应该是自己的护卫才对,不过她还是回答了:“她们陪伴着陛下从亚述嫁到罗曼,在罗曼期间,陆续都牺牲了。”
她眼里闪过了一丝悲哀。
那些忠诚的女士们,没有一个辜负自己的誓言,她们都为了亚曼拉女王献上了自己的生命,当年女王和拉夫十一世斗争最为激烈的时候,女王身边的护卫每天都在折损,这些隐秘的刺杀被铜墙铁壁般的守护隔绝在外,如果不是因为当年损失了太多的护卫,女王怎么可能会在战场上被刺杀成功?
“陛下本来打算将他们训练好之后送到您身边,但由于殿下的失踪,这个计划被叫停了,后来殿下在翡冷翠被找到,陛下才开始重新考虑这个问题,由于时间限制,无法训练出足够合格的铁蒺藜,所以陛下选择了更多的人,和更短的时间,想为你送来一支小规模的卫队。”
“不过这件事被圣维塔利安三世否决了,他并不希望在你尚未接受足够完整教育的时候掌握这样一股力量,于是他们商定,在你成年时再将他们送到翡冷翠。”
阿淑尔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很显然,计划赶不上变化,圣维塔利安三世并没有等到拉斐尔满十八岁就逝世了,当时的女王又被困在罗曼宫廷里自顾不暇,这个计划再次搁浅。
“不,陛下从来没有打算听取圣维塔利安三世的建议。”阿淑尔看出了拉斐尔的想法,简单地否定,“这些人在教历1073年陆续来到了翡冷翠,在你成年之前,他们被圣维塔利安三世掌握在手里,只不过他们并不接受他的命令,而仅仅只是偶尔协助他的一些事务——他们的主人始终是你。但是后来教皇被谋杀,你被流放,当时的你作为教皇的前任秘书,是整个翡冷翠的众矢之的,陛下命令他们进入潜伏期,直到得到唤醒命令。”
“……她希望你成长成足够合格的君主,否则他们并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只会暗中保护你,有时候拥有这股力量并不是一件完全幸运的事情,她怕她曾经在罗曼王宫遇到的事情再次在你身上上演。”
阿淑尔轻声说:“她曾经很犹豫,在你登上教皇的宝座之后,如果你成为和莱恩六世一样的傀儡教皇,这股力量只会害死你。”
拉斐尔的手指抽搐似的弹动了一下。
这就是为什么,上一世他没有获得任何有关这些人的消息的原因吗?
的确,曾经的他就是被尤里乌斯保护在玻璃罩里的傀儡教皇,他天真地践行着自己的教义,做着光明、博学、悲悯的教皇,在外人看来,也许他就是一个愚蠢的木偶,一个被尤里乌斯推在台前的角色,比起亲手掌握这把锋利的刀,也许还是一无所知地被保护着更好。
但他也并没有被保护着。
女王一死,他就被残忍地谋杀了,那个凶手或许早就知道了他们之间隐秘的关系,失去了母兽的保护后,孱弱的幼崽也被一同折断了脖子。
这是多么合理的解释。
“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他们的存在?”拉斐尔问。
阿淑尔想了想:“很难说,我们和维塔利安三世并没有过多的交流,也许他向身边的人透露过什么——”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慢慢地吐出来一个名字:“尤里乌斯·波提亚。”
拉斐尔霍然掀起了睫毛。
“……假如非要选择一个知情者,我会选择他。自始至终都跟在维塔利安三世身边的堂弟,一个聪明且狠心的人,在教皇遇刺的路上,他也一直陪伴在教皇左右——也许他能察觉到什么迹象。”
阿淑尔的声音仿若耳语。
拉斐尔静默地听着,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到了被子下面,藏住了手心掐出来的青紫痕迹。
尤里乌斯,一个多么合理的猜测。
会是他吗?
不,还是不对,拉斐尔否定了这个答案,或许他可能知道什么,但他不可能是一切的幕后主使,拉斐尔的死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现在在翡冷翠的铁蒺藜共有七十三人,他们中的一部分在教皇宫任职,一部分作为机动人员在外接应,我会将他们的名单交给你。”阿淑尔补充道。
“请不要责怪这么多年里陛下对你的忽视,”女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拉斐尔垂着眼皮,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对阿淑尔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明白,我从未责怪过她。”
阿淑尔走后,隐匿在阴影里的费兰特走到教皇床边,拉斐尔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神态没有丝毫破绽,向他伸出手要那支烟斗,同时一如往常地说:“波利医生商讨出结果了吗?我希望手术能尽快开始——我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