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67)
“不必多礼。”应如晦换了官服,衬得他俊逸温润,他单手拖住孟凛揖起的手,“我与孟大人好久不见。”
元伯邳不知这二人竟是认识的,一时对孟凛多相看了两眼,他走神之际又听应如晦说:“元大人,一会儿白小将军奉旨亲来此处巡视,还请元大人在此稍候片刻,我与孟大人说些今日的紧要之事。”
元伯邳应声带了人留下,应如晦便把孟凛给带进了国子监。
一路走着,二人官服显眼,孟凛道:“应大人今日如此照顾,倒叫在下好生惶恐。”
“孟大人说笑了,从前就和你说过,来日在京城同你相与的机会还多,这不……”应如晦说话云淡风轻,“孟公子一日誉满京都,一朝金榜题名,早知你会有如此前途际遇,来日仕途通顺,加上从前还得承你手下留的情面,我自然得对你照顾一二。”
孟凛轻笑,“大人的记恨倒是与众不同。”
“怎么能是记恨。”应如晦道:“如今你是新起的翘楚,比我当年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有白小将军向我坦言,我可是好生忌惮你这个后生可畏。”
“应大人何必把自己说得如此老气横秋的。”孟凛看着眼前的路缓步走着,“昨日提前来过国子监一趟,同方才的元大人闲聊一番才知,原来应大人幼时的志向并非从文,因此入国子监的时间迟了些,时间得推到了……”
“……建昭九年。”孟凛偏头看了眼应如晦的表情,缓了会儿才道:“而十年不到的时间,应大人便能连中三元,此等造诣在下实在难以企及,自然不敢相提并论。”
应如晦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他却是改了话题:“往事罢了,不值一提,说回孟大人,我倒想问问,你可知道何为‘榜下捉婿’?”
孟凛眸光一闪,应如晦顾自地解释了下去,“我朝科举择能人才子,年年放榜之际,均有富贵人家去榜下寻得佳婿,为家中添上朝中倚靠。”
他又侧身上下打量了孟凛,道:“我看以孟大人的模样才学,注定是各家高门都难求的快婿之选,而孟公子博学广闻,应当不可能未曾听过此种事情。”
“不知可否问问孟大人如今,可有……”
“没有。”孟凛笑眼一弯,转眸道:“应大人如今都并未嫁娶,怎得轮到我了?”
“我嘛……”应如晦合手摩挲了会儿,“我于京中磋磨已久,我是个什么德行各家都心中有数,自然不会逼迫于我,但是孟大人不一样,你乃是新科状元,自然会有大把的人动过你的心思,可如今都在按兵不动,孟大人心中也该有些猜测才是。”
应如晦停顿了半晌,像是等着孟凛的后话,可孟凛仿佛沉思,并未接了这话茬。
“各家如果不是不想,那就只能是不敢了……”应如晦表情微妙地带点提醒的意味,他又侧身往前走,“罢了罢了,不过是白小将军同我说过你的立场便前来提醒一番,今日面见陛下,还莫要失了分寸。”
孟凛拿了状元,按照惯例的确是会有人在他的婚事上打主意,可如今各家都没动,如果不是看不上他这个青年才俊,那他的婚事上怕是会有什么大人物要插手其中了,今日皇帝见他,说不定还要给他指出一个婚约来。
但孟凛心中已有答案,他只道:“多谢大人提醒。”
“哦——巧了,又走到了经楼。”孟凛前一步还一脸受教,这会儿指着经楼,似乎还有些兴奋,“从前在祁阳并未见过世面,不知国子监藏书如此之多,昨日途径此处,顿生钦羡之心,元大人见我好奇,便带我进去走了一遭。”
“里面藏书卷帙浩繁、浩如烟海……”孟凛赞叹着道:“让人见着都深知自己才疏学浅。”
应如晦觉得孟凛这样子多少有些夸张了,不觉锁了下眉。
只见孟凛抬手顺着衣袖,“但是说来有趣……”他的喜悦化作言语间的些许玩味,“竟让我翻着了国子监历年的学子名册。”
“这才偏巧知道了应大人入这国子监的年份。”
应如晦手间一紧,脸上却是平淡,“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孟大人想知道不妨来问我,如此倒是大动干戈了。”
“我早先不过一介布衣,又远居京城,哪里有机会知道这个。”孟凛一挑眉梢,“如今知道了,也不过拿来奉承应大人几句,应大人当玩笑听也就罢了。”
应如晦微微沉眼:“说笑。”
孟凛则抬起眼眸:“自然是说笑。”
二人说话都爱说上一半,能让随行的人都听不懂其中的玄机来。
孟凛观赏着应如晦微弱的表情,而他昨日同元伯邳在经楼闲谈——
孟凛同他步于书架下,“元大人,说起来我有位远房的表亲,从前也是来国子监上过学的,只不过说来惭愧,舍弟愚昧,未能在京中久留,如今也未能在才学上有所大成。”
“哦?”元伯邳颇有兴致地问:“不妨问问你这位表亲是何年入学?正巧到了经楼,倒可以查看一番。”
孟凛伸出手指,作了数:“应当是建昭九年。”
“建昭九年……九年……”元伯邳默念着去书架上寻着名册来,他道:“九年倒是不难找,从前也有人来此翻过这年……”
元伯邳从那架上拿出一大本名册,往那蓝色的封皮上呼地吹了口气,那灰尘置在射进来的阳光下行迹顿现,他咳声地抱怨了经楼负责洒扫的小吏。
“真是辛苦大人。”孟凛避着灰尘凑上去,他一目十行地扫着名字,终于把目光落在了“江桓”的名字上。
小桓……孟凛想:当初若不是我去了岭中,怕是小桓如今还能留在京城……
当初孟凛离开南朝,初去岭中,他江叔叔似乎是怕他一个人孤寂,把他花了重金送去国子监读书的儿子江桓给叫了回来,江桓偏爱习武,仿佛和书上的东西有什么仇怨,学得千万个不情愿,说到喊他回来,他直接是卷铺盖连夜回了岭中,再也没有回去过。
孟凛才看到名字慨叹了会儿,他目光往下一扫,竟是在隔着的两个名字下面,看见了“应如晦”的大名。
应如晦……竟然同江桓是旧相识?
孟凛立即警觉地想了起来:在淮北时,应如晦仿佛见到孟凛时就笃定他参与其中……
难道应如晦是知道些什么?
……
***
白烬也带着人来了国子监。
孟凛同旁人一副温雅自持的模样,见到白小将军来了,眼角眉梢中仿佛是添了喜悦,弯得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喜笑颜开。
过了新年,孟凛才算是真的沉下来准备着科举,他深觉在白小公子面前心浮气躁,再沉静的水都能给搅和乱了,科考在即不禁心里生了警惕,因此同他见面都少了些次数,如今再又朝夕相处地见着面,竟生出些久别重逢的喜悦来。
管他记不记得白烬是不是真的亲了他一口。
孟凛一面觉得白小将军喝醉了酒,碰了下他的嘴实属意外,一面又有些异样的遗憾,日日在些情谊与偏见里顾自打转,都快把自己沉溺在风花雪月里了。
好在他还能占些前世的便宜,才让这次的科考没能落了空。
“白小将军来了。”应如晦迎着人走上前去,“今日陛下倒是给足了新科状元的面子,竟让白小将军亲自过来护卫周全。”
白烬径直往孟凛身边走,隔着中间朝应如晦停下点了头,他寡淡道:“职责所在。”
然后又往孟凛身边走了过去。
孟凛笑得明媚,眼里仿佛盛了灿烂春光,他一身红袍,拱手朝白烬有礼地拜了一拜,“参见白小将军。”
这一下白烬竟恍惚想到前世时孟凛给他行礼,也是这般正经的模样,可如今二人的关系差别大了,往后京城里他们并肩走着,便是相互扶持的同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