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116)
马车驶回宣宾楼,据前厅的护卫来说,宴会应当是还未结束,因而孟凛松了口气,直上高楼往雅间里走。
其实路上孟凛一直在想,事事避开白烬终究不是办法,白烬总归还是要知道他的真面目的,即便从前孟凛没有真的把北朝朝廷搅得天翻地覆,但杀人放火的事他是真的干过,就连岭中是个土匪窝的话也压根不是戏言,可这些事情……白烬他真的清楚吗?
白小公子光明磊落,他真的会不在乎自己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吗?
孟凛总归在风光霁月的白烬面前有些望而却步,正如他远远望着一池清水,怎么也舍不得把水搅和混了,因而他翻出了从前擅长的把戏——能逃避一会儿是一会儿,下次要给白烬发现了,他要是因此而失望,自己……自己再想法子怎么哄他。
孟凛一声不吭地推开雅间的门,迎面的暖意像是逢春,还带着丝饭菜的香味——好似是下人估摸着时间上了菜来,可伴着开门声,里头还传出了旁的声音:“回来了?”
“嗯?”孟凛听着声音不禁心头一惊,白烬?白烬怎么过来了?
“回,回来了。”处事不惊的孟凛不过慌张了一会儿,立马就笑意盈盈地进了门去,“我看宴席还未散,小公子怎么过来了?”
白烬坐在孟凛此前坐的位置,他靠着窗边,外头正是灯火阑珊。
“我怕你无趣,因而来陪你。”白烬朝孟凛上下打量了些许,不禁发问:“你怎么出去了?”
孟凛把狐裘取下来递给了身后的陈玄,露出了手上的梅花来,他继续笑道:“一个人在这里有些无趣,因而出去走了走,顺道见那梅花开得正好,就摘了一支想来送你。”
“外头天冷,何必跑这一趟。”白烬眉间微蹙,却又对着那花枝舒了开来,“我看应大人应付无碍,我在不在场也并无关系,所以也过来了。”
孟凛示意陈玄出去,然后同白烬一道坐在了桌边,他不大情愿道:“你不在,应如晦这个老狐狸要吃尽了我岭中的便宜,本来若不是你来,我还打算再晾他几天。”烟衫町
白烬失笑着摇了摇头,可对他这区别对待的态度竟是有些舒心,白烬不由得内心自省起来,“应大人也是……”
孟凛端起酒壶来,他撇了撇嘴,“白烬你不必为他说话,他当初从我手里骗走岭中,也不过是沾了你的光,赶明儿有机会,我还得寻个事情找他麻烦。”
“……”白烬不知如何说,但见孟凛拿起酒壶,也一道把视线移向了面前的酒杯。
“诶——”孟凛倒到一半忽地停了手,“白烬,我倒是想了件事来。”
“小公子啊,你是何时学会的喝酒?”孟凛伸手过去挪走了白烬的杯子,他微微眯了眼睛,“早先不知道你也带着从前的记忆,还以为你小小年纪不能喝酒,酒量也是值得斟酌,可我忽而想起,被你酒后占了便宜的事来。”
孟凛转了转杯子,挑起了眉来,“白烬,你是有意还是无意?”
白烬第一回无意亲到孟凛,正是酒后被他扶着回了房间,那其中略微带着点试探情谊的意味,其后又酒后动情,被孟凛无法拒绝地行了鱼水之欢。
白烬沉默了半晌,不说假话的他抬起眼眸:“有意。”
“我有意同你心意相通。”白烬抬手,有意地去拿孟凛手里的杯子,拿住了正被孟凛把玩的杯脚,还仿佛带了点去碰他手的意思,“你不情愿吗?”
白小公子这一手欲擒故纵玩得顺手极了,先是直接地表明心意,然后又带了点我不强求的意思随你来选,实际上已然是不给人后退的余地了,还等着孟凛自己再一头撞进来。
孟凛却正巧吃他这一套,唯有再耍耍嘴皮子:“白将军向来光明磊落,唯有对我明暗里痴心不改,等着拉我进你的圈套不可自拔,唉可惜如今知道得太晚,情不情愿都已经晚了。”
孟凛松了手,继续把酒都斟满了,端杯起来两人碰了一碰,都一口饮了下去。
酒后催人神思清明,孟凛不禁道:“现在想来,白小公子可是学坏了许多,你既一开始就知道许多事情,竟全然是挖好了坑给我跳,唔……你早知道我会去寻齐恂,所以才一门心思地要我同你一道去京城,还邀我去给齐曜做事,白烬,你算计我。”
孟凛说的都是真的,白烬不加辩驳,他无奈地笑笑,算是默认了,他还没给孟凛说过自己给他点安神香的事,从前还趁着他睡觉,偷偷亲过他的额头,白烬自问:我真的很坏吗?
没有。白烬心道:比起孟凛,我不算坏。
白烬又饮了杯酒,“你不喜欢吗?”
“……”白烬对他处心积虑,旁人都没这个待遇,孟凛心里竟是喜欢的,可这话说出来竟是有些羞耻,孟凛清了清嗓子,“咳咳,不跟你说这些了。”
孟凛把酒杯放下,“白烬,我还想问你些正事。”
“嗯。”白烬正襟危坐,“你问。”
场面忽地就严肃起来,孟凛不适地骂了句自己嘴欠,也就说起了正事:“这些日子我都没怎么提过,但我还不知道你们来岭中,具体的打算如何?但是如果……如果想要岭中同北朝其他地方一样来设置巡抚,恐怕还有些困难。”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白烬一只手附在桌上,偏身正对着孟凛,“岭中向来独立久了,忽然强行收回给大宋朝廷,可能会闹得适得其反,所以你是想说,若是要让岭中现在就全然交还给朝廷来掌控,恐怕有些不现实。”
“嗯。”孟凛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瞒你,岭中的事我不做主许久了,倘若我一人能说了算,白烬,拿岭中送你当着聘礼,我也心甘情愿。”
他又摇摇头,“但是岭中这些年来发展如何,已经成了定式,各地大多各自为势,唔其实可以说是江湖势力联合起来,其中让江家来主了个大局,从江天一色辐射出去,才大概有个一言堂的局面,届时江家要是执意把朝廷接纳过来,场面可能还会有些变数。”
“所以从一开始,我许给应如晦的不过是个名头,如今……”孟凛露出些苦笑的模样来,“如今遇上你来了,我还有些不知如何收场了。”
“你顾及我做什么?”白烬总觉得孟凛在自己身上行事时时常优柔寡断,有些当言不言当断不断似的,白烬思索了会儿,对着孟凛的视线远近移动了几遍。
孟凛不禁一笑,顺着视线挪着凳子往白烬身边靠近了些,“我不顾及小公子,难道要去顾及应如晦?”
白烬睁眼认真道:“你当得顾及你自己。”
“我来时与应大人也曾谈及此事,陛下的意旨不明,当前的打算其实同你当初应承大差不差,北朝收了岭中,但其中掌控的实权,依旧还是在你们手里,却是在行事上希望能得到些优待,譬如……开出条商路之类的。”白烬对孟凛靠来的动作习以为常,甚至倾身去同他放轻了声音,“淮南靠着岭中,从前走水路与江南相通,早是物产富庶之地,却是后来战乱,又遇岭中关了门路,产出的粮食走不了南路,北方又碍着重重山路与京城相隔甚远,因而这些年来不比从前,而岭中……”
“头一回就听应如晦暗示过了。”孟凛目光点了下窗外,“岭中除了上洛尚且安居,其他地方穷得只剩打劫的山匪,所以你们是想借此来活络岭中与淮南的通商往来,不仅助于北朝开了商路,岭中壮了商贾,也就削了江湖中的血光恩怨,此后才能让岭中一步步归于朝廷。”
“应如晦啊应如晦。”孟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家小桓肯定是玩不过他的。”
“那你的意思呢?”白烬问道。
“我的意思。”孟凛故作思考,有些话孟凛不方便来说,其实以孟凛的身份来看,他并不关心来日江湖朝堂的走势如何,哪怕是南朝北朝覆灭,他也觉得事不关己,可他见白烬如此为了北朝奔走效劳,哪怕是白家受了冤屈,他也一心要为了北朝收回故土,如此赤诚之心,饶是孟凛也为之动容,他竟是因为喜欢白烬,从而才爱屋及乌地想去替他为北朝朝廷多考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