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51)
除了鼻子不太好的老管家,在场的人忍不住地起了鸡皮疙瘩。
“这这这……”老管家没意识到氛围奇怪,只惊慌失措一般地拦了下人,他立马往灵堂里看了眼,司马菽还倚坐在堂前,仿佛对着灵位发呆,他怕极了自家老爷这时发火对白小将军破口大骂难以收场,可一边手碰到白烬时像是碰到了烫手的山芋,又怕惹怒了这位将军。
管家的脸皱得像是老菊花,正当他左右为难时,司马菽却只是平静地半偏了头过来,什么都没说。
白烬脸上竟是一下凝重了起来,他微微偏身绕过管家伸出的手,往灵堂里走了一步,“我与司马大人有事相商……”
白烬抬起手来挥了下,“别让人进来叨扰。”
“这……”老管家一时就慌神了,可他刚上前两步,就被白烬的小将给整个拦住了,未出鞘的长刀双双拦在他面前,管家瞪大了眼睛,“我……”
林归适时有礼地在旁道:“管家不必担心,将军不过有事相商,还请您稍稍移步。”
司马菽几乎是被软禁在府中,如今府里剩的人不多了,老管家没处叫人,心中焦躁不安地后退了两步,只好跟着林归和那些将士从灵堂离开。
灵堂的大门随之关上,整间灵堂顿时暗了下来,透过窗户的光线暗淡,更多的是烛火在摇摆不定,人在其中,影子在四周叠出了虚影,青烟从香烛与火盆中升起,淡淡的苦香味挥之不去。
苦香味……这是燃过的阿芙蓉。
司马菽神志不清一般,他坐着行动缓慢地转身过来,眼中仿佛有些迷离,视线虚虚地落在白烬身上,他半眯了眼,好似要将来人看清。
白烬喉间微动,他皱着眉,低低地喊了一声:“司马大人。”
“你是……”司马菽头发好像愈发花白了,整个人被烛光照得有些憔悴,他想着事情一般,“白……你是白……”
司马菽瞳孔骤然一缩,他身子突然颤抖了下,整个人挺直了脊背,语气一厉:“白延章!”
白烬的脸上的凝重立刻变成了锐利的汹涌杀意,他手间攥起拳来,那名字如同猛烈尖锐的刺刀,一刀就划破了他胸膛,露出了其中鲜血淋漓的骨肉。
“白延章……”司马菽又忽然痴狂地低低笑了起来,“白延章已经死啦。”
“陛下——”司马菽从堂前的坐垫上转换姿势,他端正地跪了下来,面前站的仿佛是天子,他表情换得极快,又是义正言辞一般:“臣要弹劾当今大将军白延章私通外敌,行卖国之举,其行当诛!”
司马菽仿佛从身上摸着折子,他没找到,却依旧做了个上举的动作,“当年五部奚进犯河西,白将军领旨平叛,可整整五个月,凉州失守,我朝大军被北方几个养马的匹夫打到了山裕关外,众人都说那一仗打得凶险,白将军退敌之功甚伟,但此一战……我朝南方……”
司马菽言语间仿佛散尽了为国为民的热泪与衷肠,“这此期间,又正逢南方生变,朱殷的叛军趁着北方遭逢入侵,立刻佣兵叛乱,若非白延章外通叛贼,刻意拖延,迟迟未能将北方的逆贼打退,我朝何故腹背受敌,令南方的逆贼朱殷趁机生变,令我南方的大片土地沦为敌手!”
“陛下……臣请陛下……明察!”
司马菽说得身临其境,这话同当年他在建昭皇帝面前弹劾白大将军时一字不差,言官的嘴仿佛利刃,句句都是诛心的狠话,尖刀一刺带出鲜血淋漓,怨怼与隔阂疯长得犹如藤蔓。
“这样吗?”白烬冷冰冰的眼里杀意汹涌,他心里无声地问:“我父亲……就是被你这般攀诬的?”
白小将军的脸轮廓分明,很有些英气,但若是细看,他右眼角其实其带了一粒极小的泪痣,他脸上的那分英气来于父亲,眉眼却更像深宅里少见人的母亲,加上他如今不过十七,极少有人看着这张脸会想起白延章来。
可如今烛火昏暗,轻烟迷蒙,影子重着虚影,司马菽闻了阿芙蓉,他神志不清地想起记忆深处的人,稍一虚晃,便把白烬认成了白延章。
白烬指节已经捏得发白了,但他仿佛在克制地压着心底的怒意,他刻意地把司马菽的话当做旁人的故事,他……并非白延章的儿子。
史书里的故事下了定论,白延章私通外敌,已经被满门抄斩,哪里还有在外活着的儿子呢?
白烬脑海里止不住的想起往事——
“焱儿听话,这位秦叔叔今后就是你的师父。”白延章推着白子焱到了秦裴身前,“秦将军从前你也是听说过的,爹平日里忙,没有机会带你出门,你跟着师父离开京城,正好游历一番。”
白烬那时还叫子焱,他父亲让人给他算了生辰八字,说他命里缺火,给他起了子焱这个名字。
白子焱看了看面前魁梧的秦裴,他出生时已是新朝,没见过秦裴当将军的样子,可他曾听旁人说起,秦将军应该……很是凶恶。
朝廷里都知道,秦裴和白延章政见向来不一,交情更是没有,秦裴是个粗人,骂起人来像个阎王,小白子焱听说秦裴和他父亲曾因为对敌之策不一差点干起来,长枪都要抵着人的眼睛了。
白子焱看着面前这位“秦叔叔”,一时喊不出这么亲热的称呼来,他喉中干涩,姿态端正地给秦裴行了个礼,干巴巴地喊了句:“师父。”
秦裴这时已经离开朝廷不做官了,但离开朝廷的他反倒多了几分洒脱,从前溢于言表的那些凶煞之气内敛于胸,让他粗犷中添了许些沉稳。
秦裴不便在孩子面前说及不吉利的话,他只沉默地骂了一句:“这朝廷,我看你也别呆了。”
白延章无奈地苦笑了声,“焱儿就交给你了。”
白子焱有些奇怪地看着父辈们寒暄,那时候的他绝对想不到,此次离开京城,十几年的分别成了永诀,他自此再也没有父亲,白家……也不复存在了。
秦裴一言不发地拉着白烬悄悄离京,立刻便南下一路狂奔,一日都未曾停歇。
白家的血雨腥风来得很快,白将军一朝获罪,保家卫国的将军成了乱臣贼子,但满门抄斩的命令还未下来,京城里乱了。
那夜月色黯淡,京城里的人家门户紧闭,满街的军队甲胄震响,人人都说——白大将军逼宫了。
太子殿下亲率亲卫,在宫门口将白延章斩于马下,黎明之前,宫门口流血遍地,屠尽了反贼。
一夜之际,一代名将朝夕陨落,世代忠良的将门白家,再无人提起。
第33章 共谋
白烬已经离家,整整十一年了。
史书中封存的往事成了他心底头不敢提及的痛楚,他自小勤勉,每日拖着长剑一遍又一遍的倒下又站起来,他拼了命一样让自己长成一个大人,他将自己的过往和喜怒一并深藏于心,打碎了牙就将骨血一并咽下去,而如今的他更从生死中滚了个来回,仿佛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撼动他了。烟衫廷
白烬缓慢地走到堂前点了支香,他双手把香立在胸前,弯腰拜了三拜。
“司马大人……”白烬已经镇定下来,他看着灵位,“你认错人了。”
“但十多年的往事,大人记得如此清楚……”白烬将三支香插在香炉中,“想必日夜都不曾忘记,时时挂念于心,晚辈听来……心中很是好奇。”
白烬转身看向司马菽,仿佛说着无关的事情:“大人可否细细说来听听?”
司马菽跪坐在蒲团上,他刚才的言辞激动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好像依然没弄清楚来的是谁,思绪不明不白地跟着别人走,“往事?”
司马菽垂着头呆坐一般,他语气低落:“我朝尽出乱臣贼子……”
他掰着手指来算,“孟明枢,呸——狗贼,白延章……白延章同五部奚往来的书信皆证据确凿,拖延战机,他也是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