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27)
“小将军!”站在雨中的林归骤然一惊,他指着高楼上的窗户,“上面,上面有人!”
白烬定睛一看,高楼上突然涌出了大片烛光,一声木头的断裂声甚为明显,窗子从里面被破开了,两个人影只在烛光里明显了一瞬,随即便往屋瓦上跳了上去。
林归还没反应过来,白烬已收伞往高楼上去了。
“白小将军——”林归不明所以,赶紧跟了上去,“怎么这会儿又急了……”
白烬不知今日判断对错与否,他快步上了楼,记着那窗户的位置推开了房门,直接沉声喊了一句:“孟凛。”
屋里已一片狼藉了,窗户正对着门的方向,呼呼的风往人脸上糊了上去。
“咳咳咳……”屋里只有孟凛不住的咳声,他半倚靠在墙边,面色发白地捂着脖子,神色仿佛有些痛苦,他诧异地看了眼开门的白烬,“小,小公子……咳……”
孟凛的声音都变了,白烬快步往他身边走去,孟凛的指节也在泛白,脖颈上却是一片红,红色的指印印在脖子上,像是差点被掐断了脖颈。
孟凛哑声道:“童……童慎,方才跑了。”
“先不管他。”白烬心里一时乱了起来,他不知道孟凛今日想做什么,他受了伤却是真的。白烬几乎有些手忙脚乱地扶了孟凛一把,让他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上去。
林归这会儿上来了,他喘着气,进来先看到的是吴常,吴常手里拿着把大砍刀,给林归吓得后退了两步,“常叔……你竟然还会武功……”
白烬看了吴常一眼,常叔会武功他从前就是知道的,今日也是因为有吴常在身边,他才没那么担心孟凛的安危,可他就怕今日判断有什么错误,如果孟凛有什么闪失……
“白烬。”孟凛看到白烬平静眸子里的慌乱,赶紧喊了他一声,“你别……你别生气。”
但孟凛想想觉得不对,平白无故地被人掳去,吃亏的应该是自己,就又改口了:“你别……别着急……”
孟凛出口又觉得心里幽幽有股暗火,也不知道人家凭什么为自己着急,从前不知何为三缄其口,这会儿连在人家面前演出个柔柔弱弱的模样都分不清轻重。
可再三思量,他才发觉是内心的那点真心在作怪了。
朝夕相处的五年里,他的心又不是铁打的,总能生出点不足为道的真心来,他既不想白烬知道自己的真面目,又不想诓骗他,难以两全,只好生自己的气。
不过被人掐脖子的感觉属实难受,孟凛有些说不出话,他咳了一声,低头对白烬道:“我没事。”
风吹进来,凉意蔓延到整间屋子,孟凛这会儿血气沉下去,才觉得全身冰冷,“就是这雨下得好冷。”
孟凛的样子白烬看来的确是柔柔弱弱的,他脸色一向很白,脖颈上的印子怕是一时消不了,衬得他脸更白了几分,几乎快要没有血色。
“林归。”白烬转头吩咐道:“去看看隔壁的空屋。”
等林归走了,白烬再回过头来,却发现孟凛摸了下他的衣服,那衣服半边都湿透了,孟凛皱着眉头道:“你身上好像更冷。”
白烬眼底平静,他摇摇头,“我不怕冷。”
孟凛往手上呼了口气,他自作主张地想:白小公子并非是不怕冷。
这会儿童慎逃了,童家几乎成了无主的高楼,雨下得太大,白烬带来的人滞留在这儿躲雨,林归打开了隔壁的空屋,让孟凛和白烬一并挪了进去。
林归寻了个火盆放进来,让孟凛和白烬相对坐着暖暖身子,他和吴常都退了出去。
孟凛喝了几口温水,声音恢复了些,火盆映得他的脸有了几分血色,可他看白烬敛着眉,便特意地笑了笑,“许久没让小公子看到我这般狼狈,今日童家这一趟怕是来亏了。”
白烬心里还五味陈杂着,也不知是因为从前被孟凛使过绊子后怕,还是真觉得孟凛今天在此处发了什么疯,反正就是觉得他老是往火坑里挑,就算今天没有,往后也爱做这种事,从前他能有那么个结尾,也多有他自己不顾安危的成分在。
早先是成全的心思大过了担心,可看到他把自己弄伤了,还没事人一样在他面前玩笑,担心之外竟隐隐有些气恼。
但他又不想对孟凛发什么脾气,毕竟孟凛一直是费尽了心思地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他为达自己的目的而掩起真心,也并非就是一心想要诓骗他,可孟凛偏偏又是个自以为是的人,这些年竟也没让他吃到一回教训,白烬就怕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忍不住了。
渊渟岳峙的白小将军说不出怨怼的话,却能大方地敞开把话说清楚,“孟凛。”
白烬与人说话几乎都是正色相对,他仔细看着孟凛的脸,“今日之事我无心将你牵扯进来,但我不想瞒你,便想跟你说及始终。”
白烬神色那般认真,孟凛也知不是嬉皮笑脸的时候,他洗耳恭听地坐直了些。
白烬张了张嘴,像是有些不知从何处说起,却起了个出人意料的头,“我猜你既有心入仕为官,定然知晓如今朝堂局势,我此次入京半年,京中形势复杂,朝中党派分明,我已抉择了……”
白烬垂了下眼眸,“六殿下齐曜。”
孟凛对此事其实已然心中明了,却难以想象这话从白烬口中说出来,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秦裴已故才发生了这些变故,但面前的白小公子的确同从前有了些难言的不同。
“我……”孟凛总不能万事装傻,他抬手往脖颈上揉了揉,“我其实……多少猜到了一些。”
孟凛道:“那日在祁阳,你身边的那几人不似寻常人家,他们没透露主子是谁,却多少能猜出是个什么人物。”
白烬“嗯”了一声,他面沉如水,“我此次回到淮北,师父的事……居于首位,也要为六殿下查清一些淮北的事情。”
他顺着说道:“在京中时,有位大人呈上了张折子,里面写着淮北的巡抚偏袒豪绅欺辱百姓,因此我表面见到周琮时,便是要与他了结这件事情。”
“但实际上……”白烬仿佛深思了会儿,“实际上是想要查淮北的……一处私矿。”
“白烬。”孟凛诧异地望着他,“这种事情,小将军与我说起怕是不太合适。”
孟凛惊讶归惊讶,但也知道白烬不是没分寸的人,今日若不是调查的事情已然成了定局,要不就是白烬可能有些怀疑到自己参与其中了。
孟凛早先还没到淮北便已在琢磨这件事情,他一来是上辈子死前吃了太子齐恂的亏,想给他找些不痛快,二来是他察觉白烬此行还有别的什么事情要做,既是如此不谋而合了,他不妨就掺上一脚。
“唔……”孟凛斟酌了会儿,“我虽没有入朝为官,也知前朝有私开矿山的先例,本朝一直明令禁止,但这等大事你私下来查,实在不必与我说起,我若,我若传扬了出去,对你委实并无益处,小将军实在不该轻易告知于我。”
“并非轻易告知于你。”白烬不想和他互相猜忌,随意猜测只会让人心生不满,只要孟凛不走上他拉不回的歧路,他便不想与他分道扬镳。
白烬道:“今日在街上那人乃是童慎的儿子童子启,虽然他只知皮毛,但也已然将矿山之事供出,后续追根究底,此事多半已成定局。只是连累你被童慎带到高楼,将你牵扯其中,并非我所愿之事。”
白烬说得诚恳,就算孟凛是被连累了,此刻也不好意思说出什么怨言,可孟凛是自己主动掺和进去的,倒是显得他有些不大厚道,对着也算熟识的白小公子,谎话信手拈来的本事仿佛没有那么顺口。
好在孟凛现在喉中干涩,声音本就不同寻常,他维持着方才的脸色,“没有把别人的错揽到自己身上的道理,今日林归送我回府,童家立刻就费事地派了人过来找我,我和他们并不相识,就感觉事情并不寻常,只是我觉得他们看我和常叔手无缚鸡之力,定会懈怠,就同他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