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108)
孟凛愿意自以为是地觉得是从他的离开开始,那么在白烬往后的日子里,他有多少次比孟凛还深刻地想起那天的事情,想起孟凛嘴里那些真假掺杂的杀人诛心的话……
孟凛捂着胸口从床上爬了起来,外面的天还没亮,五更的梆子刚敲过了,孟凛怔怔地穿戴好衣服,推门出去了。
***
岭中的雪细细地下了一夜,虽没停,却也没积出多少雪来。
江府给巡抚住的宅子已经收拾出来让人住了进去。
院子里处处都被雪盖着,庭院中间,却独独站了个人。
白烬定定地站在院子里,头上肩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衣服被雪水浸湿了,差点结出一层冰花来。
寒风呼呼地刮在白烬的脸上,灌进他的衣袖里,他却一动不动地站着,手边插进雪里的剑,已经覆上了冰霜。
白烬清楚地知道自己置身于冰天雪地,他手脚冰凉,脑子比什么时候都清醒。
刺骨的寒让他想起上一世的那个雪夜。
白烬离开刑部大牢,正是刚见过了孟凛。
孟凛的话一句句在他心底萦绕,那些话里半真半假——白烬分得出来。
所谓的通敌叛国,他身份摆在这里,他自知这点无可辩驳,才能全然不顾地接受所有审判。
可他藏起来的那点心思,却是不想无关的人被牵扯进去,他说给白烬的话句句逆耳,句句都是要把他推开,却又在最后……
白烬闭眼便是孟凛的那个吻。
少年早已不是懵懂的年纪,他知道那代表了什么,他心里深藏多年的种子好像突然发了芽,正要慢慢长出参天的枝丫来。
白烬无可辩驳:他想救他。
白烬脚踏着雪,一步步走到院子里,寒风凛冽,大雪呼呼地往他身上吹,他把剑插进了雪里,对着院子里祠堂的方向,直着身子跪了下来。
孟凛的话又在白烬耳边响起:“你若是还顾惜你满门忠烈的名声,就不该还和我有什么牵扯。”
可事到如今,还会有人觉得他是满门忠烈吗?
有段故事沉寂在史书里太久了,久到已经无人提起,或是无人敢再提起。
刺骨的寒从白烬的膝盖处蔓延,一直寒到了他的心底。
白烬望着祠堂的方向,他深吸了口气,灌了一肚子冷风,才咬牙开口道:“不肖子孙,来京城数年,无所作为。”
“未能遇奸小而除之,以振世道;未能匡扶社稷之危,救民于水火……”
“未能……平南壤之战乱,以全国土……”
“未能承先贤之遗志,全……白家之名声。”
“然……”
白烬牙关紧咬,揪心的疼混着寒风里无形的刀子,一刀刀剜在他的心上。
“然,心有私念,于世不容……”
“……”
白烬再说不出口了,他平生所求之事,皆不能得偿所愿,他没能为百姓鸣几件不平之事,也没能将朝廷翻天覆地地整出一片清明,他更是觉得有愧先祖,白家败落已久,为世人误解,他没能再重正白家的名声,对不起那一句……满门忠烈。
可他还心存私念,若他真的去救了孟凛,于君不忠,于亲不孝,于法不仁,白家家训的“忠孝仁义”他全抛了,仅存的一点义给了孟凛……
但这,是不是也不算是天理不容?
……
白烬不知跪了多久,天还没亮,他踉跄着起身,拔起了插在雪里的剑。
他怔怔地往门外走,刚要推门,就遇上要进来的林归。
林归被白烬吓到,他一身冰凉,眼里除了冰冷就是戾气,像是地狱里来的恶鬼一般。
“将军你怎么了?”林归关切地要去扶白烬,白烬却一把把他推开,只提着剑定定地往门外走。
林归向来最懂白烬心思,他对着白烬的背影脱口而出:“将军,刑部大牢您不用去了。”
白烬住了脚,他回头看了一眼林归。
林归被白烬那个眼神冻得打了个寒颤,他苦涩地开口道:“孟公子他……”
“刑部那边说的是畏罪自杀……”
再触到白烬眼神的时候林归就后悔了,他清明冷静的白小将军,竟也会露出这样不可置信又心如死灰的表情。
白烬手里的长剑坠地,落在雪地里连声音都没有。
“我不信……”白烬眼里爬上血丝,他狼狈地往后退,他弯下腰去捡他的剑——那还是多年前孟凛托人给他打的剑。
白烬眼前模模糊糊,像是覆起一层迷雾,他没摸到他的剑,却踉跄着跌倒在了地上。
“将军!”林归眼里的白烬像是断了线的木偶,沉沉一声倒了下去。
……
作话:
泪目
剧情正好和第一章 重合一些,连雪地里的脚印都是白烬的,白烬走了还给孟凛灌了汤药
预估错了剧情点,好像不一口气更完也行,但是还是全发出来了,这章有点长,所以dbq破费了,鞠躬
第70章 亏欠 “你就真的不想做点什么?”
白烬如今站在院子里,岭中的雪没有京城的雪那样钻心刺骨,却也足够让他清晰地想起那个无尽寒冬。
“白烬——”一个声音从白烬身后响起,话里全是焦灼。
白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个时候为何还会听到孟凛的声音?
孟凛出门直奔白烬住的院子来,他的暗卫带着他翻了白烬院里的墙,又被他支使了出去。
“白烬你疯了!”孟凛跑到白烬的身边,他看到白烬身上未化的雪时,眼眶差点红了起来,他伸手要去摸白烬的身体,还未触到,掌心就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孟凛直接握住了白烬的手,他的手冷得像冰块,细微的暖意传到白烬手上,白烬才确定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
“你这是干什么?”孟凛焦急又心软,他将手附在白烬的脉搏处,仔细地给他把起脉来,摸到他没什么异常的脉象,才稍微安心了点。
孟凛开始用双手揉搓白烬冰冷的手,可白烬的手怎么也搓不热似的,孟凛刚缓了会儿的五脏六腑又开始疼了,他低下头心疼道:“小公子,我惹你伤心难过,你要罚我,要打要骂我都不还手,可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不惜自己。”
白烬目光动了动,他看着面前的孟凛,眼里的情绪一时都奔泻而出,少年身后背着别人看不见的担子,脚下的路又荆棘丛生,多年来踽踽独行走到尽头,却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重来一次步步走得艰险,但至少,他唯一想要留住的人还在他身边,是吗?
“孟凛。” 白烬像是确认,喊了遍孟凛的名字。
孟凛闻声抬起头来,“嗯?”
“孟凛。”白烬又喊了一声。
“嗯。”孟凛也不露怯了,他直视着白烬的眼睛,很是温柔地轻声说:“我在。”
然后孟凛微微昂首,他抬头去够白烬的嘴唇,白烬的嘴冷得像是冰块,孟凛没像上辈子一样浅尝辄止,他用温暖的舌头撬开了白烬的嘴,温柔地流连在他的唇齿间,仿佛如此便能将暖意传到白烬的心口。
白烬眼睛眨了眨,在北朝时,孟凛极少会主动亲他,他甚至在孟凛离开之后怀疑过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可如此一个吻仿佛能把所有的猜测都抛之脑后了,让他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雪依旧落在白烬脸上,他却是忽然抬起了手,他拨着孟凛的肩膀,竟是轻轻地往后推了他一下,缓缓让他从自己嘴上离开了。
“孟凛。”白烬仿佛有未尽之言,他深思熟虑了似的,“我……我想问你一事。”
孟凛握着他捂不热的手,“小公子,有什么话,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白烬却摇了摇头,“这几月以来,我一直都想问你。”
“江桓从前跟我说,你那日去城西观音庙,不是一个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