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64)
齐越还是打的一门心思要报复他,齐恂没有办法,只道:“你留意着他,看此人能不能用,若是不能……”
齐恂端杯品茶,杯盖过了他的脸,入嘴之前却是道:“……这人就不用留了。”
……
***
夜晚红袖招,绵软的歌声同清越的琵琶声从天门街一路响到了四王府,为了接秋筠入府,齐越备了百来根的红绸装点王府,弄得活像是纳了王妃,还正当当地在这年尾的时候添了年味似的。
秋筠纤纤细手掀开马车帘子,看到那红绸极不明显地弯了下唇,秋水般的眼中流转了会儿,将那夜里的灯笼光收进眼里,正像是几日前听月楼里的满堂灯火。
四皇子齐越流连风月场喝醉了酒,他神思不清地挽着几个姑娘笑得正欢,嘴中灌了口酒,却是突然听到了那帘后的琵琶声。
他咽了酒歪头问身边的姑娘:“怎么,今天弹琵琶的不是前几天本殿下点的那个?”
那姑娘以为齐越不懂这些,被听出来有些慌神,只好赔笑道:“殿下,锦瑟姑娘今日身子不好,这位是秋筠姑娘,也是……诶——殿下……”
齐越迷糊着松开了搂着的姑娘,晃悠着往帘幕边走了过去。
他信手在柜上拿了把折扇,单手挑起帘子,“秋,秋筠姑娘是吧。”
齐越脸上有丝醉晕的红,他靠在帘幕边微闭着眼,“你这曲子弹走了调。”
一边说着他醉意朦胧地哼着曲调,那声音断断续续并不连贯,实在难以分辨是个什么音,他哼完了又说:“你那起调的几声是跟谁学的,有些……有些耳熟。”
秋筠若非替锦瑟应付,齐越又实在给得太多,本是不想弹曲子给这二皇子听的,信手弹的曲子没注意便走了调,弹成了首从前常听的曲子,这曲子是她幼时从师父和长姐那里学来的,齐越那几声哼得曲调难辨,细细听来却和秋筠弹的曲子是同一首。
而那起调的习惯……也是同她师父一脉相承。
秋筠顺着那哼声的曲子弹了下去,醉酒的齐越竟脸上露了欢欣,他趔趄地往前走,这几步走得旁人心里一颤,秋筠却是朝齐越笑靥如花,“殿下,这曲子你可是听过?”
齐越脚下踩得虚晃,他竟是一跤摔在了秋筠的脚边,他手际摸到了秋筠的裙摆,红色的衣裙像极了石榴花,齐越嘴中不大明显地喊着:“暮云姐……”
……
秋筠眨眼间思绪回到四王府,冬日里天冷,下人从侧门将马车拉了进去,马车进了高墙大院,秋筠这才把马车帘子给放下了。
“暮云姐……”
秋筠在心中默念:“是你吗?……姐姐。”
“姐姐——”思绪飞往幼时,年幼的秋筠被塞进马车里,马车已经驶离了宫门,任她怎么喊着也停不下来,她只能紧紧抱着手里的琵琶,“姐姐,别丢下我一个人——姐姐……”
马车远去,宫门边瘦弱的女孩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在那磅礴高大的宫门面前像只蝼蚁。
……
那女孩看着马车远了,才眼神坚毅地转过了身来。
她径直往宫里跑,她是宫里太常寺的琵琶女,太常寺主管礼乐的人近来迁进宫里备着皇帝的寿宴,那时的皇帝还是元朔帝,前朝宦官当道,御前太监总管洪信权势滔天,宫里人没一个不把他奉为祖宗。
“师父,师父……”女孩一边跑,嘴里一直小声地念念不休,“老太监洪信死不要脸,老太监洪信死不要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等悖逆的话宫里人没人敢说,可洪信一个老太监,竟然看上了她的师父池夜雨,宫里第一的琵琶手人称夜雨琵琶,技艺非凡而入了太常寺,可她逼迫之下也没从了洪信跟他当这个对食。
晦暗的天色下女孩的每一步都迈得气喘吁吁,从宫门到住所的路仿佛怎么也跑不完,今日师父让她送走了小弟子——她的妹妹,她妹妹年纪还小,怕被洪信寻机报复受到牵连,这才将她送出了宫去,可她也担心师父,这才焦急地要赶回去。
她离着些距离望到了住所的门,这才喘了几口气,可那门里却突然出来了几个小太监。
住所的门很是狭窄,那伙小太监出来还互相拌嘴地挤了半天,这才抬了个担架出来,那担架上躺了个身着宫服的女子,一动也不动,白布遮掩住了面容,唯有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露出了手上的硬茧。
女孩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她认着那硬茧立刻哭了,日日握着她的那只手上生了厚茧,那是她师父弹琵琶的手。
“师父——”她立刻奔涌着眼泪扑了过去,可跑了两步就被旁边的太监给拦住了,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哭哭啼啼,说是宫里的规矩……
有个小太监见她哭得真切,叹着气在她耳边小声说:“得罪了老祖宗,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是洪信害了她师父……
女孩咬着嘴唇几乎浸了血,啼血的杜鹃惹人怜爱,那宫里主管礼乐的人见了她这幅悲戚的样子,只捏着鼻子绕开池夜雨的尸体,指着她道:“几日之后陛下的寿宴耽搁不得,夜雨琵琶没了,你是她的弟子,就你来顶上。”
……
这女孩在宫里长大,又出了宫去,到死也活得不明不白……
这些内情秋筠都不得而知了,小姑娘在外活得不易,银子被抢走了,她只会弹琵琶,她找了个眼瞎的老头当她爷爷,然后卖艺乞讨,她甚至是在那茶馆里听人闲聊,才知道夜雨琵琶陨落,池夜雨被洪信给陷害而死……
再后来,南方动乱,朝中为了肃清朝政,终于斩了那害人不浅的老太监洪信,替天下人出了一口恶气,秋筠知道师父的仇抱了,这才飘摇着随意活了下去。
直到她在听月楼里,听齐越说她的曲调耳熟……
作话:
下一章放糖糖~
第41章 醉酒
日子一晃,就是年关。
长安城在锣鼓喧天、满街红纸中迎来了个喜庆的新年,京城这几年愈发安宁,仿佛有了元朔年间早两年的影子,又让人有了繁荣安定的愿景。
白小将军的府里竟是过得难得热闹,府里贴的对联都是孟凛写的,他豪言壮语地朝林归说:“这字儿以后可就值钱啦!来来来,小林归——我再给你写几个。”
“孟公子,我都不小啦,我比小将军还要长几个月呢。”林归一边说着,又吩咐下人把对联和灯笼挂了出去。
“你家小将军我也叫着小公子呢,啧啧啧看着他长大成人,我心甚慰。”孟凛言语间故作悲戚,仿佛还想起了什么拉扯白烬长大的辛酸过往。
正好白烬从门前一跨而过,他只瞟了一眼,“胡言乱语。”
日子过得悠闲轻松,和乐的新年像是似箭的光阴插上了羽翅,踪迹难寻地将时间拉到了年后。
年后宫里设宴宴请百官,白烬带着林归去赴宴了,独留了孟凛和吴常在府中。
白烬前脚刚骑马走了,后脚京城里就下起了雪来,这场雪还下得大,半天便让长安的街道变得雪白,街上除了挂着的红灯笼,几乎是天地一色的白茫茫。
夜里,孟凛和吴常相对坐着烤火,外头的雪下得无声,只剩火炉里的炭火“辟剥”地响着。
吴常将手放在火炉上,“公子,年后你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孟凛看着外面的雪,尝了口新倒的茶,“继续赖着呗,有白小将军府上好吃好喝的招待,何必要搬出去,更何况我哪儿有钱出去找个新鲜宅邸来,年前给岭中送去的礼还没收到回信,小桓怕是还在生我的气呢。”
“……”吴常脸已经够黑了,这会儿沉得也不能再明显了,“不是你当初说不想留在安乐乡里拉白烬下水吗?”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孟凛挑着眉道:“白小公子邀我同舟共济,我自然得跟他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