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129)
“夜雨。”萧夕颜忽而柔着声音看向池夜雨,“姐妹一场,你会成全我吧?”
池夜雨下意识心底一颤,可她抬起头来勉强地笑了下,“自当如此。”
林示囫囵爬起来,“下官,下官去给娘娘配药。”
萧夕颜晕倒得猝然,此刻连头上的发髻都还未散,她理了理侧旁的步摇,“去吧。”
林示缓了口气,可他才提起药箱扒上殿门,心底似是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所行之事有悖天理人伦,走漏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林太医,林太医?”林示在门口发愣时被只手给摇醒了。
林示回过神来,他认出了人,“拜见白小将军。”
旁人的宫人打着灯笼,照亮白延辞一身的甲胄,他腰间佩的刀已经解下,显得人少了几分锋芒,林示不禁多打量了这白家小将军几眼,比起自来做将军的白家长子白延章,这做弟弟的虽然眉眼中带着英气,却生得和缓了许多,脱去甲胄,怕是还要多出书生气来,是如今京中女儿家喜欢的少年郎的模样。
白延辞客气地抱了拳,“不知王妃娘娘如今如何了?”
林示尚在思忖着话来说,夜里神色不大看得清,白延辞又接着道:“我,我负责王妃娘娘寝殿安危,若是出了岔子恐怕脱不了干系,所以还请太医相告一二。”
“将军客气。”林示挽了挽衣袖,“娘娘近来忧虑过甚,因而需要休养一番,此事必然祸及不到将军身上,实在不必忧虑。”
林示说得意味不明,白延辞只带着些敷衍地意味回了礼,“多谢太医。”
林示未消多想,他心中已是忐忑不安,可他偏身走时,那灯笼光好似被风吹动了两下,角度变换时撒上了白延辞的脸——他目光好似穿过了寝殿了门,那是一副忧心的神色。
林示惴惴不安的心忽然跳得更快了。
……
第二日,皇后娘娘体恤平王妃,知道她半夜劳碌昏迷,清明将至祭祀事宜基本筹备得当,特意恩准了她回府静养,继续由林太医跟着照看医药事宜。
人人都道浩荡皇恩先祖庇佑,平王妃入皇陵祈福三月,归来夫妻恩爱和睦,一月便被诊出了身孕。
王禁之站在电闪雷鸣的窗前,回过头来沉声对白烬道:“那孩子八月之后产下,如今年纪已过而立,当初谁曾想元朔皇帝早逝,竟是平王成了皇帝,而那孩子顺势而为……成了当今太子。”
“齐恂。”白烬的脸被照得发白,他漠然冰冷的脸面之下,竟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所以……”
白烬的声音有些发哑,“那孩子的父亲……”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王禁之挽着衣袖露出手腕,“猜想好奇害人难眠,医者得行方便,我……我亲自验了他的血。”燕陕停
王禁之微微闭上了眼,“要知道,平王府的世子才生下不久,白家小将军卸任闭府,而太常寺的琵琶手池夜雨……被从前的御前太监洪信,欺辱没了性命……”
他喃喃重复了遍:“池夜雨死了……”
“是我二叔。”白烬茫然地同自己心底的答案对了个眼,那日从宁家老宅得到的信也浮上眼前,“余弟所为有悖天理,恐白家忠烈毁于一旦……”怕是当初的白延辞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是平王做了这个皇帝,齐恂当了太子……
“王妃娘娘待我倒是宽厚,她告诉我,她从未与太子殿下说过身世,直到皇后娘娘去了……”王禁之仰头叹息了声,“那日大丧我在灵前磕下,可抬头,抬头看见了齐恂的眼睛……”
王禁之仿佛面露了丝恐惧,“十来岁的少年眼里,那是伤痛不已藏不住的杀意。”
“萧皇后死前告知他的身世,没了母亲齐恂锋芒毕露,我逃出京城不过两日,就来了追杀的暗探。”没人见过王禁之背后的狰狞的伤痕,他佝偻了身子下来,“我备着假死的药已经多年,逃过一命……怕是天意让我还活在人世,遇见了你……”
后来的事……白烬也自己串上了,齐恂得知身份担心败露,杀太医,造假证,弑亲父,白家满门都因此送命,连书信往来的宁家也未得幸免,而如今没了知道真相的旁人,再留齐恂心安理得地做这个太子。
荒谬……
外头的夜雨哗哗下个不停,仿佛连日也不得清明似的。
北朝亦是下了大雨。
皇陵,齐恂居所,因此前失职被罚,齐恂已经守了半年的皇陵,铺天盖地的雨将安静的皇陵笼罩,其中仿佛蔓生着无尽的孤寂。
夜里的雨声敲在窗前,齐恂房内却是一片漆黑。
“殿下,老奴还是给你把烛火点上吧。”齐恂身边资历最大的老太监名叫喜雨,从前是先皇后身边的人,先皇后殁了之后,一直在伺候太子,他手里护着盏烛火走到窗户边,“太暗了对殿下的眼睛也不好。”
等到那烛火照亮了些窗边,才能看到太子齐恂正坐在窗户边上,他隐在黑暗里像是一尊雕像,内敛深沉的眸子里不起涟漪,看到喜雨是才晃动出一丝笑意,“劳烦大翁。”
喜雨年纪大了,走路颤颤巍巍,他缓缓过去把烛火给点亮了,嘴中一边说道:“过两日殿下就要回京了,近来下雨有些寒凉,殿下还是莫要舍下太多衣物。”
“殿下从前在京总是日理万机,回了京城也要保重身体。”
“从前娘娘在的时候,爱给殿下做红枣银耳汤来喝,改日老奴吩咐小厨房去做些给殿下,给殿下补补气血。”
齐恂听着唠叨竟然也不恼,反而是很平静地看着他,时时应着他的话。
屋子里逐渐亮堂起来,烛光照进喜雨浑浊的眼睛里,他把手里的烛火吹灭了,弯着腰朝齐恂行礼,“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齐恂将桌上的烛罩往旁移了移,“没什么旁的事,还麻烦大翁替我摆上一盘棋来。”
“是,殿下。”喜雨夜里眼神不太好,动作很慢,他从柜中搬了棋盘出来,按着齐恂的喜好将白棋摆在了他的右手边上,他被棋盘上的纵横看得眼里有些不适,竟被晃出了几滴老泪。
齐恂等他缓慢地摆完了,朝他抬了抬手,“大翁年纪大了,不必日日身边侍候,事情交给下面人做就罢了。”
“是,殿下体恤。”喜雨朝他行了个大礼,“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齐恂从容地见他退了出去,和缓的眉目沉下看着棋盘,他手里摩挲着圆润的棋子,一粒又一粒地从棋盘里拿出来,不分说地往棋盘上一排摆了开来。
他忽而道:“我做错了什么?”
齐恂正同自己内心辩了几个来回,他本是平王府备受宠爱的世子,父亲闲散,教他平日不过读书吃茶,他尽心做个孝顺父母的儿子。
可有朝一日时局骤变,他父亲做了皇帝,为避免先帝让位于弟时局不稳的先例,皇帝即位,他是长子,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
因而每个人都对他说:“陛下对你给予厚望,百年之后你理当继承大统。”
齐恂心里像是被点燃了粒火种,熊熊燃起了场铺天盖地的大火,让他几乎肯定地告诉自己:我要成为名副其实的太子殿下。
因而从那日起,偶尔贪玩耍懒的齐恂再也不看一本不正经的书,他背负着所有人的期待挺直胸膛,日复一日地听先生讲学,吟诵古今大儒的文章,安抚百姓、收拢人心,他什么都学,因而也得了人人夸赞的好名声。
可他独独在白家将军那里碰了壁。
朝中几位将军德高望重,白家的将军白延章入京勤王扶平王上位,更是劳苦功高,齐恂得了旁人的夸赞,却是请教白将军为将之道时,受到了白将军的冷落。
太子以为自己翻得的兵书不够多,因而勤学了几日再行上门,却是又没能得到白延章多几句的点拨,齐恂那时懊恼不已,终日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才入不了白延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