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12)
上一世孟凛因为通敌叛国入了大狱,白烬亲自去审问他,他二人往常的那些相识仿佛都是云烟,孟凛只会疏远淡漠地承认那一桩桩一件件罪状皆是他所为,只会对他说着杀人诛心的狠话——
“孟家四子,孟凛,孟家族谱里应当还有我的名字,当日乃是白小将军亲自将我捉拿归案,怎么如今还来问我?”
“你我之间能有什么情谊,小将军,与我逢场作戏虚与委蛇的人多了。”
“所幸在祁阳的五年,能得了白小将军的信任,不然我如今的诸多筹谋还得走上许多弯路才是,白烬,我得谢谢你呀。”
……
白烬至今也不敢深究,当初那个孟凛怎么就在京城的区区五年里,变成了往后的那个模样。
白烬从重生之时,便已下定决心:他不想再走到那种境地了。
这时候孟凛醒过来了,他那眉头的愁绪仿佛未曾有过,他眼底一亮,惊喜道:“小公子醒了!”
白烬下意识起身,却肩头一痛,不禁闷哼了声,只听孟凛马上道:“你先别动,肩上我才上了药。”
白烬蹙眉忍着疼痛,问道:“我伤势如何?”
“新伤叠着旧伤,你还知道问你的伤势。”孟凛听了似乎有些生气,少有地严肃道:“白烬,你这砍刀要是再进去一分,我可就救不回你这只左手了。”
“你可是差点丢了性命啊……”但孟凛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把语气给放轻了些,“不过山匪入城,你又不可能不去,我想拦也拦不住,如今只能用我这点浅薄的医术,多少……帮上你一点。”
白烬仔细看着孟凛的神色,早先的惊喜与后来的担心实在不像是虚情假意,白烬心里觉得:什么逢场作戏,孟凛一定是说尽了谎话来诓骗他。
“你看着我干什么。”孟凛被白烬盯了许久,他忽地露了笑意,仿佛不怀好意:“白小公子你可不能这样,你不知道你生了幅绝顶好看的样貌吗?知道我眼皮子浅,见你出卖色相就不忍心说你了。”
“……”白烬心里头的情谊立马散了精光,什么不想与他走了歧路,不想同他分道扬镳,忽地通通不想作数了,他自己听听这说的像话吗?
“孟凛。”白烬沉声有些怒意似的,可他出口的声音太过沙哑,一时有些带了杀气,他不禁又咳了一声,“你能不能有几句正经话。”
“我说的都是正经话啊白小公子。”孟凛见他这幅模样还来了劲,“小公子去了京城半年,我可是终日孤单啊,这么久见不着你,如今可不得多倾诉几句衷肠了。”
孟凛说出了口,两人心底竟不约而同地愣了下,原来从前的那些年里,孟凛一直都是这般口不择言地同他说些花言巧语,而白烬总是被他这番“真心实意”弄得无语极了。
他们竟以这种方式找回了从前相处的窍门。
白烬昂了昂头,有些缓慢地蹭了蹭床,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慢慢地要坐起身来,孟凛见了赶忙去扶了他一把,让白烬靠在了床边。
“既然如此……”白烬定定看着孟凛,话里波澜不惊道:“那今后京城里岁月颇多……”
“孟公子,你机会还多着。”
第9章 路引
机会还多着……
“……”孟凛沉默了会儿,但他不想端倪露的明显,只好模棱两可道:“看来小公子对我十分有信心,觉得我此去定然能金榜题名。”
“万一我落榜了呢?”孟凛笑着问道:“往后岁月颇长,莫非白小公子还要养着我。”
白烬张了张口,他不置可否地道:“前途名利皆是你的事,小公子可帮不上你的忙。”
“那是自然。”孟凛还坐在床边靠着,他心底描了遍白烬的眉目,温声道:“功名之事我岂敢劳驾,我只需收着你的好心,那便是如有神助了。”
“……”白烬忍不住道:“孟公子还有旁的有用之话可以说吗?”
“哦——那倒是有。”孟凛站起身来,“你的药还没喝呢。”
他从桌上端了药过来,露着笑眼舀了舀碗里的药,“小公子伤了左肩多有不便,如今也只能辛苦辛苦我,来亲自给你喂药了。”
年少喂药的场景方才还在梦里见过了,白烬不觉有些别扭地皱起了眉,“我自己可以。”
“嗯?你说什么?”孟凛像是装成了个半聋,他舀了勺灰绿色的汤药送到白烬嘴边,“小公子都十七了,应当是已经不怕苦了。”
“……”药都到了嘴边,白烬闭口仿佛同他对峙会儿,还是喝了进去。
屋里点了蜡烛,孟凛坐在床边给他喂药,影子重叠着倒映在对面的墙上,竟有种说不出的亲昵,白烬不过瞥了一眼,便立马后仰了回去。
随即尝到嘴里的药,里边竟放了蜜糖。
孟凛这个人……白烬觉得奇怪,他其实是个心细之人,甚至于心思缜密了,可他总爱给自己招惹麻烦,嘴里的话真的像假的,假的又像真的。
以致于他许多的祸事,都是自找的。
白烬无恙的右手拦住了孟凛继续的动作,“不必如此。”
他把药碗接了过去,直接一口喝完了,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他半点眉头没皱。
白烬喝药的时候孟凛便开始不玩笑了,他在旁边道:“刚才你还未醒,祁阳的县令大人来了,我不便让他见你,就回绝了他,张大人平日里虽政绩平平,却还是兢兢业业的,我就自作主张地把山匪之事交给他了。”
“重伤难愈,最忌劳心费神。”孟凛自然地从白烬那儿把药碗接了回来,“我自以为是地当回医者,还想嘱咐白小将军少操劳些。”
白烬喝完了药靠在床上,“山匪之事我本就无心插手,到时候周大人处理完了也是要呈到淮北巡抚的手中,到不了我的手上。”
“这样啊……”孟凛沉吟了会儿,“其实除了这个,我还有一事没跟你说。”
“说来惭愧……”孟凛叹了口气,“昨日有些凶险,我擅自让那位未朔兄弟前去帮你了,却不想让那个关在院子里的二当家逃了出去,现在他要是想跑,怕是已经出了祁阳了。”
他转身去把药碗扣在桌上,“这事我已经同张大人说过了,他说会连同其他山匪一道通缉,想必也不用你多费心。”
白烬又微敛了眉,他想着什么,对着孟凛的后背道:“他的下场我可想而知,你也……不必再放在心上。”
“嗯?”孟凛微怔了下,一时没明白白烬的意思。
可不待他多想,白烬忽地沉声换了语气,“孟凛。”
孟凛转过头来,却见白烬神色认真:“我回淮北期限不过一月,所以不日又要远赴京城了,我知常叔此去淮北乃是为你取入京的路引,但他没取回来,因为你的路引……在我这里。”
“你……同我一道进京吧。”
孟凛不觉一愣,早先常叔从淮北回来,只听他说起了白烬的事,怎么路引没有取回来吗?
白烬观察着他的表情,“淮北官员因为我的事大动干戈,我料想常叔此去怕是拿不回来,就已将路引交给了我的近侍,与我同行,能省掉许多麻烦。”
“当然……”白烬声音低了些,“你若是把路引想要回来,便同我一道去淮北,如此一来,怕是也要与我同行一路。”
作为友人这事其实办得贴心又妥帖,应当很少有人会拒绝,但孟凛想到早先绕开白烬的心又落了空,一时有些纠结了。
白烬这时正要再躺回去,可他竟又蹭着了伤口,那场景落在孟凛眼中,他不禁心中一叹,算了算了,白烬这个样子他怎么一个人回淮北……
更何况,孟凛心中其实还存了旁的打算要在淮北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