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86)
卯生靠着师傅肩头,“那我要是进了省越剧院,师傅我一个月能有几千块?”
几千?王梨扬眉看了眼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徒弟,“一千二吧。”这还不算七七八八扣掉的费用,剧团的小年轻很多到手都没有八百块。
“啊?”卯生被这个出乎意料的数字吓到,一千二?印秀现在一个月都快五千块。她局促不安地抓了抓头发,“行业差距太大啊。”
“现在社会变化快,不能一味拽着公平公道伸手要钱。”王梨看得开,她妈妈退休金一个月四千多,姐姐们在大学当教授,各种工资课时项目补贴加起来也才四千块出头,“赚得多的要看什么行业,也要看人家背后的努力。不是人撞上时代,而是时代机遇找上了那个人。”
王梨说的卯生半懂不懂,可她晓得印秀背后做了多少努力。她在排练室里练功时,印秀却顶着一张永远不能垮的笑脸和客户谈,就是带着店员去各大楼盘顶风冒雨直接招徕散客。她永远第一个到店,最后一个离开。卯生一天唱六小时喊累,印秀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却是正常。
除了工作,印秀这行还有很多工作外围的事儿,印秀对卯生说你觉着那是外围,其实它才是最要紧的。现在这个社会,生意就是人际,酒局逢迎少不了,印秀干下三大杯白酒后将业务量多喝出五个点还觉得自己赚得容易。
销售容易遇上各式各样的人,有拉着她的手就要介绍给自己家亲戚当老婆的,有看印秀年纪轻轻就训斥演讲教她如何以上帝为中心的。印秀还遇见个中年女人,看样貌气质是个老师。她陪着自己丈夫和浩哥出席酒局,一直对人冷淡中保持着礼貌。观察了印秀谈吐举止一晚上,临别前对印秀道,“小印,你应该继续去读书。虽然说实战比课本重要,但是读书是提升思维眼界的途径。”
印秀以为她是觉得自己职高学历层面不够,谦虚地说她也想念书,但是一脚已经踏进社会,怕进学校难了。
对方摆手,“我说的不是进学校拿文凭,你们这个行业的人我见得多,都是靠着一股子蛮劲闯劲和机遇做出来的。现在一派繁荣,我也看好你以后能做出一番事业。但是还想往上发展,想要规避风险或者全身而退,除了学身边人,你得去学学财务法律经营管理。”
印秀惯会思考这些场面人的认真话,也许吃一次饭,人家嘴里吐出的有效信息就那么一两句,可也值了。半夜睡前她问卯生,“人家说我该读书,我是去书店买?还是去报个培训班?”服装设计的那个培训班算是读完了,只学到点皮毛,印秀又心疼起她的学费。
只为了考试才读书的卯生说她也不知道。也许问俞任会有答案。
卯生正靠着师傅细细谈着印秀,“太忙了,工作脚不沾地,她还连报班都没空去读,只能自己买了财会入门的书一点点啃。小印比我努力太多。”印秀包里时常揣着一本书,午休时人家吃饭聊天,她就默默坐在店里翻十来页。看不懂的放脑子里慢慢琢磨。她也和卯生开玩笑,“当年我要是早开窍,可能……”
可能不用奔波艰辛,可能已经坐在大学课堂里青春恣意,可能就遇不上卯生了。但印秀也明白,“那会儿开窍也没可能,成天活得提心吊胆。”
而身边人太努力,就没空儿成天和卯生情情爱爱。当印秀进入了工作和学习状态,和卯生的亲密就从每天几次变为几天一次,这也是卯生愿意来柏州实习的原因——小别胜新婚,让印秀想她段日子,回家两人就能快速升温,可不用晚上看印秀睡着了心疼得不忍心喊醒她。
自己也得努力起来。卯生这个念头只闪过片刻,就沉沉睡着。
人生的分岔可能又一次走在了卯生眼前,浑然不觉的孩子在师傅身边头往下滑、人瞌睡得正香。这一回王梨没提醒卯生,过来人的经验有时得交付,有时就必须缄默。
可能自己和赵兰都犯了个错,把卯生教得眼里只有戏,只有情。给她不计回报的爱,可能会让她忽视宠爱总有时限,不了解哪怕爱情里,别也被宠爱得理所当然成习惯。
这些讲给卯生她也听不进去的,她眼里口里多是小印。听不进的,教不会的,时光和距离会替一段关系做最终判决。
王梨摸着徒弟的头发,心有戚戚地出了口气,“卯生,世界比戏复杂啊。”
第67章
本以为平津战役近在咫尺的袁惠方在和刘茂松又打了几架后,采用了断粮断财断交的冷战态势,可拉开冷战大幕的不是杜鲁门而是毛信霞。
经验丰富的理发师一边吸溜着女儿的橙子棒冰一边和惠方姐解析,“他肯定不会离,这是考验你耐心和意志力的时候。”
袁惠方也认为她说得对,所以她身上从不放多于五十块的零钱,进账收入总是及时存到袁柳名下的账户。而刘茂松抽得烟档次一路下滑,从利群降到几块钱的绿南京。连城中村小超市老板都知道他近况不佳,“老刘啊,这个不行就换另一个呗。你还年轻,长相个头都可以呢。”
刘茂松嘴硬,“老子就要耗死她。”
不仅如此,刘茂松还吃不上一口热乎饭。袁柳不在家,袁惠方就不开伙。要吃饭就去外面小饭馆小馄饨摊解决一顿,袁惠方做饭做了这么些年,三顿不落都没声儿好的日子终于结束。
“可算让我舒坦上了。”她说,“我现在理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道理了。多舒服!为什么都要劝光棍儿单身女人结婚?那是别人见不得这人过好日子!”联通店没生意时她就提着几根香蕉去毛信霞店里聊天,看着小宿海抱着香蕉开心地塞嘴里时又想到袁柳。
“说打伤了家里那个男孩?”毛信霞看了眼宿海心有余悸,“我打死也不生第二个,就老太太那德行,有了第二个还不挤兑欺负死我家小海?”第二任婆婆总在催生,理由是她不嫌弃毛信霞二婚带拖油瓶,既然住她家吃她家的,这肚皮就不能白晾着。而毛信霞当初再婚时就说清楚了:不生。要不别结。她丈夫则同意。
胡木芝在电话里说是“打”,袁惠方却不太相信,“小柳不打人。”全城中村都知道小袁柳乖巧伶俐,性子和气得很。不过袁柳一战成名后,连毛信霞都有点怀疑,“那可未必,这孩子是外圆内方,骨子里强着呢。”
“这一时半会儿离不成,我也要逼他离开家,然后接孩子回来。”袁惠方心里有些打鼓,“没个男人……”但她马上怒目圆睁,“没男人就拉倒,老子就把自个活成男人。”
立下雄志的袁惠方店里床头常备扳手和螺纹撬棍,最近一次刘茂松再靠近她时,袁惠方扬起撬棍将他从四楼连滚带爬地撵到一楼,“滚!”
丧家之犬刘茂松的衣服鞋帽被她一股脑扔到了大街上,“你爱找谁过找谁过去,我家不欢迎你。”
“你还是我老婆!”刘茂松骂得底气不足。
“离婚啊,你狗日的是个男人就去离,你有种就去离。哦,我忘了,你没种,你倒插门进我家十几年都没蛋下!”袁惠方不知不觉掌握了刘茂松的倒打一耙以毒攻毒,刘茂松只好将东西收了再去投奔兄弟不成,最终回了乡下老娘那儿挤着。
对于劝袁惠方“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大度人,袁惠方瓜子壳一吐,接过小气帽子端正戴上,“我饶不了他,我他妈受够了。你们家要缺个这样的老公儿子,领回去养着饶饶他。”
于是在袁惠方的小气凶悍名声在城中村绕了七弯八拐,最后成了“心狠手辣”,“惹谁也别惹那个疯婆娘。”
疯婆娘在七月初起身去俞庄接袁柳,毛信霞也知情,连说这下孩子可不用受罪了。给宿海听到后,忙将零食玩具画册装了一包,也死缠着她妈送她去俞庄接小伙伴。
袁惠方说今天晚上袁柳就回家了,你就等着,很快的。
“不!”宿海的卷刘海被拉直了点,柔顺地挂在耳朵后,“我想小柳了。”她和袁柳只在电话里说过两回话,一回问她什么时候回来,那边的袁柳委屈地说不知道。二回宿海说你暑假能回来不?我们再去八中找那两个大姐姐玩,那个卷毛姐姐上次说带我去吃最好吃的馄饨,她骗人,我没吃到。这下袁柳得意了,“俞任姐姐总来看我。”俞任姐姐不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