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211)
俞任看着卯生的眼神不觉就多了点儿复杂,卯生吃得额头流汗,抬头看俞任这表情,讪讪笑了下,“我今天就吃这一顿,体型会控制好的。”在俞任和袁柳面前,卯生赫然觉得她们就是赵兰二号和赵兰三号。
赵兰三号还给她递上纸巾,说白姐姐你擦一下汗,你慢点吃。再朝俞任扬起笑眼,“姐姐,白姐姐吃东西好可爱啊,是不是?”
俞任觉着这小丫头以后在职场绝对是个油滑人物,事事紧跟领导征求意见,但是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完了。俞任的心情渐渐有些寂廖,失去了和卯生探讨船务的兴致。
白卯生是舒服啊,一张好看脸让小姑娘鞍前马后,吃得肚皮圆溜还打着饱嗝,哪里有倜傥小生的影子?可这也无碍袁柳继续夸,“白姐姐,下次你在柏州表演我可以去看吗?”
卯生说当然可以,我们越剧时时都要培育市场,难得你喜欢听,知道、嗝……知道哪些戏?你点,姐姐来……嗝,来唱。
俞任不说话,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茼蒿。这玩意儿虽然清香,但是吃时麻烦——就像此刻说话一样,俞任被一口茼蒿堵住了嗓子眼,还留一点在唇外,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袁柳说白姐姐唱的都想听,她瞥俞任,“姐姐喜欢听哪一出呢?”
俞任暗暗用力咽下菜,语气平淡,那就《救风尘》吧。哦,卯生,你给小柳解释下这一出戏的大致内容。
这必须卯生解释,她从关汉卿的本子说起,“就是一个女孩子不听好朋友的劝说,非要嫁给一个渣男被虐待后来被好朋友救出水火的故事。”
又打了个嗝后,卯生发现俞任不对头——她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卯生,“你唱啊?”这么多年的默契,卯生能不清楚俞任话里的不满意味?她捂住嘴,说姐姐今天吃太饱,丹田提不起气儿,嗓子容易淤,改天唱吧。
小姑娘悻悻然地点头,纯净坦然的大眼睛里又看俞任,“姐姐你为什么爱听这个?”
“有警示意义。”俞任的回答简短有力。
心里的怀疑本来有一丝管涌,今天这一叙就直接决堤。俞任特意送吃饱的卯生下楼,还让袁柳止步,“你快去复习吧,要期末考试了。”袁柳那一刻愕然的表情让俞任心情更沉重。
卯生说俞任你真好,还来送我。
“卯生……”俞任的话在嘴里打滑,可要是把怀疑直接说出来,导致卯生以后格外注意和小柳的交流,那突如其来的生分会让孩子难过吧?俞任忽然感受了俞晓敏曾经的纠结,她拍拍卯生的肩膀,“卯生,你以后面对小姑娘还是得收着点儿。”
卯生一愣,“诶?你还不知道我?我啊,想不动啦。”
除了工作想不动其它的俞任还是在两周后被袁柳的成绩打击到,袁柳从年级第一的位置滑到了年级第四,小姑娘手拿成绩报告单嘴唇变得煞白。一起回家的宿海则被年级倒数第十二名的历史峰值乐歪了嘴,“小柳,咱们俩怎么回事啊?你退步三名,我进步了三名,好运都给我了。”
班级老师知道袁柳家里出了变故,都鼓励她下学期一定别放松,加油回到自己的位置。只有俞任知道,这事儿和白卯生脱不开。当然,卯生只是个客体妖精,她以二十四周岁的高龄撩动了一棵娇嫩小花的心。千万不能小瞧孩子,俞晓敏当年还觉着女儿没开窍最多情窦初开,可俞任早就从心到身都开了窍。
俞任从来没对袁柳说过重话,除了这一次,她说小柳我希望你好好反省下,期末除了照顾妈妈太忙影响到了,还有没有别的事儿?
什么事儿啊?宿海替闺蜜抱不平,“她又不谈恋爱不聊天不打泡泡堂,成天除了跑医院就是看书做题。小柳够努力了,一次考试没得第一不能说明什么吧?”
袁柳愧疚得眼圈发红,小脸悲愤一时又委屈一时。她擦了泪,说好的,姐姐。俞任说得对,这学期最后两个月,她的心眼儿都拿来琢磨白卯生了,俞任姐姐不是可能喜欢白姐姐吗?她拼命找话题讨好她们,听她们说什么三条船两条舟听得稀里糊涂,可怎么和姐姐越来越远?她还这么严厉地批评了自己。
除了白卯生,排在她日程表上的还有齐弈果、怀丰年,甚至印秀。可是,姐姐不领情,除了学习和妈妈的病,她们真的聊不到一起。袁柳看着天花板,大泪珠子颗颗砸下,她抽泣的样子吓到了宿海和俞任。
“诶,小柳——没事儿啊,你别哭。”宿海没别的本事,劝人不行陪哭技术一流,她也不晓得为什么哭,但看这么优秀的小柳被苛责就生出一股不平,顿时悲从中来。
俞任傻了眼,两个大孩子,一个一米七八,一个一米六五,在她一个一米五九的前面哭得此起彼伏。她瞬间做出判断,得抓主要矛盾。将袁柳的腰搂住,给她擦眼泪,“小柳,姐姐不是责备你,是……是觉得你应该可以做得更好。”
袁柳点头,闭眼,长睫毛湿了一大片。俞任又拉宿海的手,“小海,你也别哭啊,倒数第十二名也很厉害,有进步了。”
“我知道挺厉害了……”宿海擦泪,“小柳她才可怜啊……”
袁柳莫名被“可怜”两个字戳中,哭得更厉害,可她舍不得离开俞任的肩膀,听俞任说,“没事没事,小柳,姐姐以后不会对你的成绩这么苛责了,你尽力就好。”
得了,连学习俞任都不想管她了。袁柳放开了声,“哇——”
第155章
袁柳升初三前半个月,左边身体恢复了点知觉的袁惠方终于出院。不用每天跑医院,袁柳在家里却更忙活。除了做饭洗衣照顾妈妈,每隔几小时还要帮袁惠方翻身和按摩。医生说,偏瘫病人一定要防止生褥疮,她左边身体也要坚持理疗,希望不能放弃。
有时袁柳都佩服自己,她怎么还有力气去想俞任和白卯生。期末没考好大哭一场后,袁柳收心复习功课,每周还有俞任对她进行一小考。十套卷子做完,俞任算了平均分后满意地对袁柳说,“小柳,你看暑假补缺补漏有帮助吧?”袁柳心里泛出了苦涩,她说有帮助。帮助完了,俞任姐姐也就回家了。
她希望俞任能给自己额外再出十套卷子,不考学科知识,就考如何和姐姐的心更近些。可惜俞任不得而知袁柳的小心愿,她回家前一天提到了白卯生,说你白姐姐有对象的。袁柳耷拉着脸,说我知道。
她知道的事情不少,人情世故,世态炎凉,柴米油盐……青春期的小孩儿知道的再多也容易走入“叛逆”:开学后在俞任给袁柳送来三套新试卷,小姑娘第一次对俞任说“不”,“姐姐,我的题够多了,学校还会发。”
俞任心里惊奇了下,想到自己高二那会儿心如死灰也就理解了,小柳这是失恋了,毕竟她多嘴说了一句卯生有对象。她忽视了自己和袁柳的一个区别:在读书这件事儿上,俞任才是天生天成地热爱这件事,也形成了自觉习惯。而袁柳读书是被俞任带上了道,这孩子努力的根源不在于为自己,而是“姐姐会喜欢”和“妈妈会高兴”。
题做得越多对了解俞任没什么帮助,袁柳中午吃饭后帮袁惠方翻身后,她坐在母亲床头发呆。母女俩四目相对,袁惠方慢慢说,“累了吧?”袁柳说妈我不累,我多陪你说说话吧。
她说妈,我不在家时你也别只看电视,我给你找本容易的书,你照着那上面念,可以把说话练更好。袁惠方说行吧,你给我找本菜谱。人在病中还不忘职业技能的母亲激励了袁柳,她说妈,等你好了,咱们再把饭馆开起来!
开!老纸要开它十家八家。袁惠方偏瘫后一激动就说话漏口水,她右手抓纸擦了下,不好意思地笑,“烦屎。”
妈,袁柳又喊她,“上次店面俞任姐姐帮咱们退了,但是里面的东西咱们家里实在搁不下,我就卖了。”
没事,卖了以后买新的。不就是花钱吗?医院里检查用药住院哪天不是躺钱上的袁惠方渐渐想通了。钱都是小事,主要这次生病让她明白谁才是自己真正能依赖的人,不是那些所谓的亲戚,更不是前夫,而是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