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120)
眼前的凤翔眸子一转,开口腔调比她气势软,“卯生?这是你同学?”
孙甜说阿姨好,我是卯生朋友,这次来宁波表演碰巧和她一路。
凤翔眼尾掉起,“阿姨?”她没到三十五,而这小姑娘二十几的模样,她说喊我凤翔姐就行。
卯生说可使不得,那我就得也喊她姨了。耳朵被凤翔一手捂过,卯生以为她要拧,其实凤翔只是用手掌心轻轻一带,将卯生捞到自己身侧。精明的眸子扫了眼卯生上下后就变得窈窕通明起来,她笑,“尽偷王梨的,偷走了四五成。”也不晓得是夸卯生的四功五法,还是她的样貌气质。
“凤翔姐带你们去吃顿道地的宁波菜,然后卯生跟我去乡下看戏,明天我送你们碰面。”凤翔又看了眼卯生的表情,“哟,卯生,看着没以前傻气了呢?谈恋爱了吧?”
“没谈没谈。”卯生说了个囫囵,“给师姨添麻烦了。”
凤翔眼白甩出,“外面别喊我师姨,急着我不能老是吧?我去村社唱起,人家喊我小姑娘。”
小姑娘陈凤翔买了辆车,“才到手不到半年,我们团条件算不错,有自己的中巴。可是有时下午和晚场连在一起时就要留在村里过夜,我住不惯,开夜车也要赶回家或者镇上休息。”凤翔这一年多实在辛苦,人家可不管你是国家一级还是唱路头戏的,样样凭唱腔本事,而宁波人对唱腔又最挑剔。
“豁出去唱呗,半年就稳下来了。现在一个月能赚一万三四。”凤翔直言她的收入,看着副驾驶上的卯生,“早挪早生,死趴早死。”
“我师傅可能不会离开柏越。”卯生以为她在说王梨。
凤翔哼笑了声,“她哪儿是离不开柏越?她是……”她清咳了声,“她是门面,走不了。”又看了眼气度类王梨五分淡的卯生,女孩扭头对凤翔笑,眼里干净又像了些王梨。
凤翔说到了剧团,“可不能再称我师姨。”
卯生说那叫什么?
“师姐。”凤翔嘴角跳了跳,“便宜了赵兰了,她倒成我的姨。”
第91章
骨科博士兼人文爱好者齐弈果曾经在周末时再次悄无声息地溜达到俞任的社团中,远远看着乖学生跟社团里的业余高手学手筋。
也许因为她打扮有点耀眼,不同于相亲时的乡村风,齐弈果脱了白大褂穿上了丝质衬衫和半身裙,头发披下来岁月静好地托腮看着业余高手,确切说,是看着离业余高手最近的俞任,一双翦水眸看得小老师口吃了下,还想着这是哪个院系的招新成果?
白板上是一道基础的死活题,新社员们思索得非常投入,包括俞任在内。她在老师提问后最先举手,见小老师眼睛直直地看向后排,“这位同学想试试吗?”
俞任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到盈盈而立的齐弈果后微张开嘴,随即自顾脸红起来。齐弈果这个骗子,说周六一早她要加班,还是在十点半时溜了过来。
齐弈果看着俞任绽开笑容,随后走到白板前,两指捻起一粒白子,“白棋补在左上角2-2——”,劫活了。
老师看着小齐连连点头,“不错不错”,随即取下她放的白棋,补上黑棋在原位,“我要是堵上呢?”
小齐马上对老师眨眼,“哎呀,老师,你这补上了我怎么续白棋的势,然后你挂一手捞我,白棋的气不够了。”她将后续几手都轻松预测了,小老师的青春痘泛着油彩,“可以啊。”
小齐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一屁股挤在俞任身边,“咱们一起学习啊。”
于是俞任撑着头听老师讲棋,小齐撑着头看她。被俞任微微警告地看一眼,她才挪走眼神聚焦在她六七岁时就熟悉过的死活题上。
俞任在剩下的一小时内,思维慢了两拍,解题速度也比之前拖拉。她一道手筋倒数第三个解开时,有些忿忿地看了眼坐在自己左侧的小齐。
齐弈果撑着眼皮伸出大拇指,“真棒。”大腿很快被俞任捶了一下。
俞任不愿意被动地形成什么依赖或者习惯,凡被给予的,总有一天也会远离。有了这个觉悟,她就能以成年人的理性姿态面对小齐的友情攻势,或者说,小齐为了完成俞晓敏的嘱托而开展的友情攻势。如果她周末没空,俞任也能安心做自己的事儿。比如继续看书单上的书,或者去操场跑几圈,和室友同学约着逛街,或上一节围棋基本课程。只可惜今天前半截她聚精会神,后半截心猿意马——小齐的呼吸偶尔扫到她手臂,因为她的脸挨到了桌上又开始睡。
俞任担心她流口水,抽空盯她一眼,发现她睡得挺斯文就放心了。
她八成又一夜没合眼。俞任问过小齐,你这专业又没考研的压力,也没发sci的硬性要求吧?可以说轻松混一混,博士学位入手了,人家评职称只争朝夕,而你三十不到就是主治医师了,成天这么熬夜干嘛?
小齐说她习惯睡眠少,白天睡半小时抵得上夜里两小时。再看她车里经常放着的一本外文大部头,俞任心里已经猜到,小齐准备考usmle(美国医师执业资格考试)。她更认定被小齐给予的每周快乐会有终点。
小齐说,“这两年带你玩遍吃遍上海。”俞任心里默默算了下时间,她和小齐这场宴席还没到中间点。
老师讲完最后一道死活时又看了眼漂亮成熟的女大学生,见这位的头从开始弹点桌面到干脆趴那儿不动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讲得就这么枯燥?
教室里的同学都走了,小老师还在慢腾腾地收拾。俞任帮他装好棋子收好棋盘,小老师看了眼还在睡的齐弈果,“你同学?感觉她基础不错。”
俞任无奈,“算我……学姐吧。”小齐也是八中走出去的,只不过比俞任早了七年。俞任从松杨乡下回柏州读初中时,小齐就已经去了上海,“她十几岁就定段了,职业的。”俞任倒欣赏小齐今天没有扮猪吃老虎,老老实实地给老师面子解题,还努力听了十分钟。
小老师一怔,“那她来听这个课干吗?她应该进校队啊。”
俞任心说她不是来听课的,就是换着地儿睡觉蹭饭。上次小齐在车里睡着,还是俞任提着打包好的烤鸭找到了她。小齐一边吃得满手油,一边瞪眼撕下玻璃上的罚单,“没搞错吧?我在车里啊!”
贴罚单也挡不住小齐来找俞任,送走老师后,俞任坐在小齐身边轻轻推她,“喂?”
小齐睡得沉,俞任就从包里取出弗兰克赫伯特的小说接着读,虽然考试里没有科幻小说这一分枝,但俞任还是尽量挤出时间读自己当下的兴趣所在。
从第五十六页读到一百二十一页时,俞任才回神自己还在教室,小齐就在身边,扭头看,小齐已经睡醒,趴在桌上弯着双眼对自己笑。小齐说,“《沙丘》好看,可是渔港也不能错过。姐姐睡饱了,带你去宁波石浦看看海。”
俞任虽然看过几次海,但都是走马观花,没有真正接触过海洋。小齐说她开车去客运站,咱们坐直达的车去,又是她拿了主意,还没提前和俞任商量。
又是小齐陪俞任到了宿舍拿了洗换衣服,买了点路上的饮品小吃食,俞任依然被动地随着她的步调走。
她可以停步的,但是俞任被这样的惊喜节奏淹没,她喜欢海,更喜欢和小齐一起开眼界。
买到了最后两张当日票,上车后小齐说我也看看书,说罢随身捞出那本外文大部头开始背一条十几行的英文词条。俞任继续看《沙丘》,但读不了几页又去看齐弈果:她的膝盖高高耸起靠在前面座椅上,大部头就摆在上头。头发丝垂下,摆动,再掖到耳后。小齐忽然侧脸,“姐姐耐看吧?”
俞任说对,耐看的。你说话是女流氓,不说话时才有点博士的样子。
“是不是为了考试,时间紧张到要熬夜?我周末自己过可以的,你不用这样麻烦。”俞任觉得这一趟占用了小齐的宝贵时间。小齐住闵行,每次开车接她也要来回两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