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195)
她一句对母亲单独叮嘱的话都没有,印小嫦呆呆看着她,“我离婚了。”
“我晓得,卯生说的。”印秀说你别老想着图男人什么,图不到的。你活了几十年还没看透吗?他们图你的样貌、钱、房子……给过你哪些?
“我来这儿不是听你训我的。”印小嫦说,你现在出名了,不止三纺厂,附近街道的人都晓得你在浙江做大买卖的,我一点福没享到你的,你就进去了。还说你是小三,随我。
印秀笑了下,“你现在说话比以前好听点了,没那么脏。”
印小嫦抬眼皮子,不满地回头看了眼,“她租我房子,听我骂人就不让我说脏话。你哪里找的这么个朋友?跟神经病一样。”印小嫦在家有时两句不离生殖-器官,卯生就说阿姨你不能这么讲话,小小会学的。
印小嫦哪里听得进去,接着骂,卯生就不厌其烦地纠正,“不能说的,脏话骂多了屋子里会脏。日积月累像厨房墙壁上的油污很难擦干净。”
于是印小嫦骂卯生,“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管天管地管到老子女儿和老子头上?”
这女孩还是不动气,“我管不了,我是看到垃圾就会捡起来扫干净。”
母女俩安静了片刻,距离离开还有五分钟,印秀说卯生讲你做了妇科手术,别出去找男人了,太脏了。难得她说话温和,印小嫦撇开眼神,“要你管?”
印小嫦又等了会,看了眼时间,“你还有什么话?”
印秀的眼泪夺眶而出,看得印小嫦也一怔——这孩子好像很久都没在自己面前哭过了。她想像年轻时那样骂她,但骂不出口,只说“你就争取早点出来吧。”
“你和卯生说一下——”印秀擦泪,眼睛却盯着会客室的门想透过视线似的,“我会补偿她的。”
卯生默声开车上了高速,印小嫦则坐在后排,一旁又印小小坐在儿童座椅上,孩子想透过后视镜看卯生。卯生眉毛虽然扬起,可失望还没淡去,她说小小睡吧,到家了喊你。
“印秀欠了你多少钱?”印小嫦说她讲补偿你,你果然是她债主吧?
卯生不置可否,“债主还会给你钱?还会带孩子?”她今天问了一个比较和气的狱警,听说印秀她们每天要干八小时的活儿,伙食可以自己花钱改善下,但印秀从来不买,监狱里准备什么,她就吃什么。她满脑子还在想如何帮印秀在里面生活得更好点时,印小嫦带回来的就两句话,“我晓得了”和“我会补偿她的”。
来回八小时一次面见不着就算了,信也没回一封,卯生其实憋着气的。路过服务站加油休息时,印小嫦看着孩子,见印小小追着一只蝴蝶就往路上跑,她一把捞起女儿就喝骂,“想死啊是不是?想死我就扔你到路上被车轧死!”
卯生一把抢过孩子护住,“你再骂我把你扔服务站,你自己走回柏州。”她模样好看,冷眉冷眼的样子却有点煞人了。印小嫦被她骂得没吱声,自己躲到车里去了。卯生则对印小小说,“以后有车辆往来的地方都不要乱跑,如果被车撞了姐姐怎么办?”印小小点点头,脸又趴她肩膀上不再说话。这孩子其实是被印小嫦刚才吓到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卯生一直在想印秀那两句话的意思,“晓得了”是回信还是不回信?这女人进去前折磨死她,进去后还有本事揉磨她的心。
“补偿”是怎么个补偿法?卯生想到的无非是性和钱。这是印秀的惯常拿出手的。在她自首前,和卯生大吵一架后还能拉着卯生要最后做一次,卯生说印秀我真不懂你。印秀抓着她衣领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自己穿上衣服出了门。
车在冬雨中进了柏州,卯生将车开进三纺厂小区后放下了印小嫦,自己则带着印小小开车再转一转。她心里其实难受,回不了师傅那儿,也回不了开始住习惯的小房子。
想着想着,她将车开到了印秀以前读书的二十三中。这是柏州有名的劣质学校,据说不少毕业生都进去了。印秀的消息很快也在二十三中小姐妹群里传播开,好多人不会就她的三年半刑期表达关心,只是转发着新闻链接,对着几千万的数字在那大叫,“牛逼啊,印秀!”
而印秀早就不使用她的老号,她的头像一直是灰色的,任人在群里@那个没有生命的ID,加上一句话,“出来了记得找我啊。”而在那一刻,卯生立即退出了待了近十年的老群。
印秀就是在这样的人中小心地长大,她好像不懂如何去爱,所以用钱和身体企图抚平自己的伤口褶皱。
卯生看着坐落在破落老城区里的二十三中,大门掉漆,台阶水泥开始剥落,灰色的五层建筑是这所学校最鲜艳的标志。现在是放学时间,里面不断有染着花花绿绿头发的学生走出来,印秀当年放学时也是这样的。但她会站在一排人的边沿,从不主动去抢别人的风头。
那一年还在育才的卯生十三岁,可能也是在这样的天气等着二十三中的姐姐妹妹们一起去溜冰。而印秀则被人指了一眼后看向了台阶下的卯生,她清淡的眼神好像被点燃了些微火苗,她说你好。
卯生马上二十四周岁,她坐在车里看得眼泪模糊。过了好一会儿,她回头看小小,对着孩子微笑,“饿了吧?”
小小摇头,“不饿。”
不要口是心非啊,小小,从小养成这个习惯,长大了就很麻烦的。别人就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卯生说,“你和姐姐说实话,饿不饿?”
“饿。”小小说完,露出了嘴里的小细牙对卯生笑。
“好嘞,咱们去我师傅那儿蹭饭。”
第145章
周六难得有个大晴天,袁惠方起了个早买回来菜,好让袁柳多睡会儿。等做完了中午的快餐荤素菜肴后,她让孩子看店,自己则抽空去晒被子晾衣服。站在四层楼房顶,袁惠方看着原先的毛信霞家地盘上已经拔地而起的高层,“阳光都快被遮没了,妈的。”
袁惠方用夹子将床单左右封好,再用力拍了被子,“砰砰”的拍声下,一些细微的灰尘在晨阳中浮动。她又看着和自己一侧的城中村建筑,高矮不平、颜色各异而又倔强地伏在城市的血管附近:有些房子赶在了政策前面抢盖过,就那么秃噜着皮儿就剩下砖块的颜色。有些人家还保持着九十年代的建筑风格,特意在房顶加了点飞檐的造型,袁惠方家的房子则四平八稳,旧而稳当。
说马上就拆,这都多少年了,真有马该累死多少匹?她在心里嘀咕着,也在心里算了无数遍:真要拆迁了,她得拿多少套房子多少钱,拿到钱要干什么?
两套房子是肯定有的,外加勉强两个门面,袁惠方可能要倒贴几万块。除此以外,还能拿到大几十万块钱。而原先买的两套袁柳名下的毛胚,已经有一套装修完毕。袁惠方终于开始收租,如果三套都收租,她也能过得比现在轻松些。
袁惠方想到这,再看城中村就不觉得破烂、反而生出了股亲切。这时毛信霞在楼下大声喊,“惠方姐——现在忙不?不忙我帮你将头发先烫一下。”
烫发这事儿袁惠方不经常干,她甚至都不知道洗头发还要分成洗发和护发两个步骤,只是因为女儿期末要开家长会,她才特意要烫染一下,“显得稍微年轻点儿。”否则人家不太相信她是袁柳的妈,尤其在毛信霞这位风姿绰约的理发师的陪同下。
有时袁惠方也会翻翻自己年轻时的照片,袁柳好奇就过来看一眼,袁惠方一手捂住她的脸,“别看,丑死了。”她好像没有年轻过,起码心里是如此。对于打扮,她总有种莫名的羞耻感。以前刘茂松就说过,“你又不打扮,我找你干什么?”而毛信霞说,女人得打扮,你不好看男人就会歪心思。
问题是她俩无论打扮不打扮,男人也没少歪心。毛信霞的前夫不就是例子?
进了理发店后,袁惠方指定总监助理格劳瑞啊给她洗头发。还别说,宿海念书一塌糊涂,洗头却自成派别。抓梳按捏,刮挤揉敲,洗得人头发先麻后痒,再冲掉泡沫,宿海说我给你再按摩一轮,我这手法能让死人变活让女人怀孕。被按得舒服到不想说话的袁惠方笑,“我以后每个礼拜找你洗头。”闭上眼后,袁惠方被格劳瑞啊洗出个否极泰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