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210)
来送饭的袁柳一见他们就找护士喊保安,自己则挡在了袁惠方床头,“都说了,我们不熟悉,别来找我们借钱了。我妈病得重,还要治病救命的,你们能不能别天天来逼她借钱?”
胡木芝目瞪口呆,“我们……不是来借钱的。”
“不来借钱你天天来做什么?我从小到大就见过你们几次,没亲到让你来伺候我妈。上次借钱给你儿子买房子不是拒绝了吗?”袁柳眼睛红了,“你们太欺负人了。”
局势彻底倒转,袁惠方一手抓着床单,一边“啊啊嗯嗯”地喊着袁柳,她心疼极了,待女儿走近,她拉住了袁柳的手。
“妈,你别怕,他们再来——”袁柳大声说,再看胡木芝,“我就把他们一家人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医院门口,贴到俞庄里去,说他们抛弃了女儿十几年,现在又要拿我妈的救命钱!”
袁惠方的手松了,不自觉地弯了个大拇指——也不看看这是谁教的孩子?文曲星呐。
第154章
卯生的三级演员职称资格定下来了,她造访袁柳家,边吃火锅边向俞任倾诉职称评级多不容易,“我们这批也是邪门,拢共有六个新人评三级,以前团里还有熬资历的呢,这就八个人了。但一共五个名额,就得一样样细致打分。”卯生说幸亏回柏州后被师傅正式领进门,拿了个省一等奖戏的主演,这才挤在了两个大学生前面。
“我也要去找地方深造下,没文凭有点儿麻烦。”向来不好好读书的卯生没想到中考后快十年又要重返校园。俞任说也好,这样你等着印秀时就不会七想八想了。说到恋情,她们都会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因为袁柳在厨房忙活。
卯生耳根染红,“就算不读书,我也不会七想八想,俞任,我怎么觉着——我也想不动了?”这才是她本次拜访的深层理由,卯生已经有一个月没梦到过印秀。前段时间的探视被印秀拒绝,理由在信里写得很明白:反正见不着,写信就好。她写自己的梦,“就是在柏州城中村的那间屋子,连壁纸花纹我都记得清楚,窗台上还挂着两条裙子一件T恤,有一件是碎花的。可我就是记不住你说了什么,卯生,我有些想不动了。”
卯生经常听团里四十几的前辈说,“我唱不动了”,这是职业倦怠。赵兰也会说,“我伺候不动你们了。”这是接了小小在怀里后开心地埋怨。而卯生说,“想不动”是不是意味着人开始老了?或者更严重,“想不动”是不是像人进入麻醉状态,没野心没动力没希望没信心。
“卯生,真想不动也得千帆过尽后啊,你这两岸猿声啼不住,小舟不过才三条。”俞任可没有“干不动”的时候,一工作她就发现自己吃亏:学校牌子过硬在职级上又不能加分。前单位一个小伙子双非硕士毕业,定级就是副主任科员,而俞任只是科员。以前的党工委文书记也说,“小俞,都说‘无知少女’最好升,这是钻空子的说法。你要在工作能力和视野上提升起来,自身硬件也要更过硬。”
于是俞任报了个在职研究生,还被俞晓敏嘲笑,“怎么着?早说了学历重要你不听对不对?放着复旦的研究生不读,现在去省城读个陇西大学的在职。”
所以俞任对卯生去深造的念头很赞同,对于她“想不动”的状态也深有体会。她说虽然你只乘过三条船,现今还趴在第二条船头,但你消耗的能量太多,超过了你幼小年纪的承受力。
俞任自己的船务理论是她才坐过两条船,翻船理由都由于能力不足而无法驾驶方向,我有点顶唔住。说到这儿俞任苦笑,喝完一大杯茶才掩盖住眼里的心虚。
卯生轻咳了下,“是我对不起你。”
俞任挥手,小声说,卯生,咱们分了这么久了,不要把对得起对不起挂嘴边。咱们就事论事,“想不动”偏偏因为你太想她了。再怎么想,你和她现在隔了一堵墙,你说过自己去过二十三中,也到她工作过的福临江吃饭,还住她长大的房子内,天天对着她亲妈亲妹……你恶补了关于她的种种,最终发现只能流于“想”,因为等待回应太难了,要跨过时间等她出来也不可能。所以你在熬,熬着熬着,汁水收干搅合不动了,就是想不动。
卯生连声称是,说她现在把心思放唱戏上,休假也去剧团练功,搞职称无比带劲,不是因为她骨子里要强,而是她得把自己填得满满的。
俞任抬起眼看卯生,带着点玩笑意味,“是怕‘想不动’还是担心自己会变节?”
这话卯生要仔细考虑,她放下酱料碗,“是怕她有别的想法,是她先想不动的。”
“那你更要动起来,给她动力,给她念想,花花绿绿的肠子都使出来。”俞任给她夹丸子,又喊在厨房里洗菜的袁柳,“小柳,快来吃啊。”她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小姑娘的背影。
袁柳端了盘子蔬菜回到客厅,她看着卯生,水灵灵的眼眸定了下,她指着卯生的嘴角,“有酱。”而俞任瞥她们一眼,心不在焉地吃了口。
哦,卯生则放下筷子擦嘴巴。袁柳再给她烫菠菜,“白姐姐,这是补铁的。”她说你现在看着像老了几岁,是不是饮食不均衡?蔬菜水果少吃了点吧?我还给你切了西瓜。
卯生一笑,眼里的风流态度就挡不住,她说还真被你说中了,我也觉着自己老了。
俞任端起饮料啜了口,眸子再看袁柳,又瞄卯生,母慈女孝这种场景她早就习惯了,但袁柳对卯生的态度不正常——俞任虽然忙,可她的观察力却愈发精纯。
袁柳这小丫头三不五时就来向自己打听卯生,要不问她哪天在柏州有表演,要不就想知道白姐姐爱吃什么,还撺掇俞任,“姐姐有空可以请白姐姐来我家吃饭吗?我妈住院她也去看过,我想谢谢她。姐姐你看行不行?”
这个“谢谢”本来是寻常事儿,但随着袁柳越发密集地打探就有点变味。
俞任现在去了政研室,一个办公室六个人,就她一个女性。知情人士在她进来前就说这是老任家的女儿,是要借“跳”的,干不了多久。再说这黑白颠倒写材料、没有休息加班不息的日子女人根本扛不住。俞任扛了两个多月,每天被熏得一身烟味下班后回来照镜子,问袁柳,“小柳,姐姐眼睛周围的皮肤是不是松弛了?”小柳,姐姐眼圈是不是很黑?姐姐的头发是不是开始掉得多了?你看我发际线后移了没……
小丫头吹牛拍马,“姐姐肤如凝脂,面有光华,头发秀顺浓密,眼圈压根看不出来。”俞任美滋滋时,袁柳话锋一转,“小白姐姐也是这样,她皮肤真好啊。我眼睛虽然大,但是远比不上白姐姐有神。姐姐你说是不是?”
不仅问白姐姐的事儿,今天这顿火锅的菜还是袁柳专门为卯生的口味定制的,连调料都是她一点点细碎切好调成,俞任要给卯生加点蒜末,被袁柳挡住,说白姐姐吃不了蒜你忘了?
东一个白姐姐西一个白姐姐,俞任在家只要有空就被这阴魂不散的三个字缠住,袁柳难得去一次网吧,还专门挑卯生出演的省越剧团时的视频看,就那八百年前的画质和四处漏风的收音效果,她看完了回家后还意犹未尽,说白姐姐在台上真像玉,通体莹润发光的感觉。唱出来时真奇怪,我觉着她吐字像蒸出锅的糯米,粘粘甜甜,可听着就是亮。俞任姐姐,你觉得呢?
俞任修养好,说小柳你真是听进去了,你白姐姐在省越剧团拢共就演过那么几出,还都是配角的配角,唱词儿一只手数得过来几句话……呵,你也爱上越剧了?
爱上越剧不要紧,俞任怕她看上人。十三岁,说小不小了,她这年岁时已经晓得吃点白卯生无意送来的闷醋。再者,她也晓得白卯生是个什么招人的德行,无风都卷浪,卷的还是小姑娘——柏越现在有意走年轻人市场,白卯生可不就是领头的笊篱一支?专门薅一个个就晓得看脸不知道戏为何物的小妹妹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