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251)
袁惠方左手抓着小哑铃边练边点头,“你要学小俞,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在市府广场路边等着俞任的袁柳看着眼前壮观严肃的办公楼群,她想什么是人上人?在这里上班就算?小姑娘提着汤水碗背在身后慢慢踱步,晚上七点,知了也叫累了,树木间仅有微风徐徐穿过。燥气从地砖缝钻出,升腾到袁柳的脸上脖子上,她在路灯下看手机,抬胳膊揩汗时听到俞任潮润润的声音,“等多久了?”
热气从袁柳的脸蛋脖子又返到五脏六腑,她说没多久,看着身前的俞任,她提起碗笑,“今天是筒骨汤,我妈说有点儿腻,我还带了西瓜。”她见俞任没带包,知道姐姐还要回办公室加班,心疼得蹙眉头,“姐姐,你尽量早点儿休息啊。”
东西递到俞任手上,袁柳对她挥手,“我去找小海和丰年姐姐。”小姑娘推上自行车跨上,又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眼俞任,“走啦。”
俞任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她觉得这小狐狸缠人又油滑,非得给自己送汤水和吃的,哪怕单位食堂吃饭并不麻烦。袁柳美名其曰“家常菜补气血,食堂伙食只是不饿死。”俞任问她为什么要送?小姑娘大义凛然,“我心疼我姐姐。”巧妙地把“我姐姐”和“倾慕对象”这两个身份做了语境上的调换。但她仅仅点到即止,不像以前祝朝阳那种软磨硬泡穷追猛打,东西送到后也不啰嗦,从来没发生过俞任可能担心的窗户纸捅破的事儿。
对女孩俞任向来硬不下心肠,尤其对小柳。她尽可能地在不让袁柳受打击和多年亲人般的关系中保持平衡,将三层窗户纸贴在两人之间:第一层是“走着瞧”,寄希望于小姑娘早点醒悟,发现俞任并非爱情人选仅是成长发育期的人形荷尔蒙药剂。第二层则是“继续保持姐妹关系”,俞任待袁柳如初,小姑娘视姐姐似旧。第三层则是脱身之计,到时候小姑娘考完了大学,人生第一步走稳,俞任就能放心大胆地告诉她,“得了,离开我吧,去大学里品尝青春。”
有些话不能对着小狐狸说透,却能在卯生家和印秀偶尔聊一聊。她问印秀怎么你能发觉端倪,我却看不出来?俞任从小觉察敏捷,又懂主动识人,这遭有点儿灯下黑的意思。
印秀说小柳不是一般孩子,她四五岁时字儿还不认得一个,就被教会收话费了。你五岁时在干吗?俞任说在幼儿园丢手绢。一旁的卯生想了下,“被小班的孩子给欺负。”看到没?这就是差距。袁柳自幼行走江湖,懂事儿。她说以前住袁惠方家就注意到,这孩子精到什么地步?刘茂松和袁惠方吵架时她能悄悄给她妈的大搪瓷缸子灌满水,再关了电视坐回收银桌,一点儿出气的把柄都不给大人留。
看眼色长大的人知好歹,晓得该进该退,所以我猜小柳不会烦你缠着你,印秀说,就是小处她藏不住,毕竟没经验。
俞任的心情在那会儿有些复杂,只说我怕她难过,也会影响学习,就姑且没说死。印秀又说,你也舍不得和她闹僵,你打小儿心疼她。俞任,你人好。
因为人好,俞任就让袁柳不知不觉地钻到第一层窗户纸和第二层之间,如一只扑火小蛾子在纸间扑棱着翅膀,扇动的响声不大,却引得俞任凑近举灯细看。在这样的情势下,俞任的言行举止偏一点就成了“刻意冷淡”,倚一分就是“亲密互动”。俞任想拍额头——她怎么就把自己给坑了进去?
回食堂吃爱心晚餐时遇到了办公室的同事,说小俞你这待遇独一份的,男朋友送来的吧?同事一个赛一个的聪明,但俗处上倒一致:但凡女孩子被呵护,马上就联想到是哪个痴情男人的壮举。
俞任笑,是我妹妹送的。对方眼里落进一丝八卦踏空的小失落,说哦,表妹吧,我记得你家是弟弟。
那个弟弟也仅仅是数面之缘的陌生人,俞任心里和他没亲人的感觉。和小柳就不一样,挂心里独一份的。俞任喝汤,发现的确腻了点儿,数里面的食材,赫然看到各式进补项:乌鱼片,其余红枣枸杞桂圆就不用说了,味道还是不错的。吃人嘴短,俞任默想了下,这是袁柳第九次或者第十次煲汤送来。而对于小姑娘,她仅仅流于表面的问候。
现在也只能表面问候,俞任工作了几年能力被肯定,手里活儿也愈来愈多,时间越来越紧张。除了一直不能放松理论学习和研稿析报,还要兼着个秘书。除此以外就是各种调研,实地案头综合座谈蹲点跟踪专题各式调研各有千秋,稿子是写不完的,调研也是研不尽的。把整个人丢进工作都嫌不够用,何况还要腾出时间去关心袁柳?
没空没去小柳家,却不能折领导面子左鹤鸣见了一面。俞任和领导说她无心恋爱,工作第一。当然没说不孕不育,琢磨了下,她担心说出来后再被人劝说去看各种妇科产科。而领导说你们年轻人合眼缘就交个朋友。俞任只好私下解释,要是能合初中时就试试了。领导笑,这是缘分天注定,只是时候未到。看着情形不能再正面拒绝,俞任找左鹤鸣说明白,这个从小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俊杰模样的男人说,“俞任,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姿态比祝朝阳要稳健。
从朋友做起?起点要是做朋友的话,你觉得一定会到达自己想要的终点?你想要的终点是我的理想地吗?咱们都是成年人,不要用所谓的缓兵之计,俞任说只做普通朋友比强行扭瓜合适。我言尽于此,行尽也于此。
骂完了左鹤鸣,俞任又觉得自己挺虚伪。一边义正言辞说别用缓兵之计,一边和袁柳过招权宜之策。她苦笑着喝完汤,换了好几口新鲜空气才回办公室继续加班。
埋头写好材料后瞟一眼对面办公室,主任出门了,来打招呼让大伙儿早点下班。不早了,已经快十一点,俞任活动了下胳膊脖子,收拾东西后出门打车。千算万算没想到袁柳骑着单车又等在门口,“不是说我加班你别来接了吗?”
“晚上跑完和丰年姐姐她们吃了串儿,我正好出来消食。”小姑娘是个讲究人,跑完吃完还洗澡换衣服出门,出现在俞任面前时永远是清爽芬香的。“反正姐姐现在住的小区和我们家近着呢。”袁柳示意俞任上车,而徘徊于窗户纸前的俞任说想走走,“太晚了,你一个未成年出来我不放心。再说你妈妈也会担心的。”
姐姐你一米五九大半夜自己打车才不安全,袁柳看着车把手,“虽然送了几回汤,但我觉着好像很久没见到你了。”
这小蛾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往第三层纸上撞?俞任说送了十回,咱们不是见了十次吗?再说,还有手机呢。小姑娘长腿支踩在地上,“送饭和见面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俞任的太极马虎眼又使出。
小姑娘聪明,反着接话,“对,一样的。我就是顺道嘛,也担心你家里的花儿没伺候好,我去了好给修修枝。”这是登门的节奏,还在半夜。
孤女寡女,亏她想的出来。俞任还是不愿意上自行车后座,说“硌人”。
袁柳拍后座,俞任这才发现上面装了新的后座垫,小姑娘说某宝二十块买的,舒适安全,防水耐磨,后面还带着个小靠背,你能将手臂撑上面。
俞任摇摇头,“小柳,我坐了一整天,想活动下筋骨。”
那行,我陪姐姐。袁柳下车推行,不知疲倦地伴着走了一公里。夜终于凉下来,灯黄影暗,还真有点儿谈恋爱的滋味,除了身边的姐姐有点儿木头。袁柳怕煞风景就没说话,俞任看到她刘海上还在滴汗,替她刮了汗珠子,“不是洗过澡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水?”刮完立即后悔——这是“倚”了点儿。
袁柳不敢说她是飞速骑来的,就怕错过俞任。她说没事儿,是头发没擦干,“姐姐,你不坐我自行车是觉得这个像谈恋爱吗?”小姑娘说话总这样,你觉得她该玲珑剔透说客气话给台阶下,她偏偏掀开窗帘让大日头透进屋。
俞任说怎么会?
“那你上车,大半夜的不谈恋爱咱们走什么路?”袁柳笑嘻嘻的,再次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