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217)
“我懂了,姐姐。你说类比,的确人生像考试,又不是。因为它没有统一的评分机制,我们经历的事儿也不是为了拿分数。我只是……在那个情况下,我只能那么做。”袁柳的话让俞任很吃惊,如果不看她脸上的稚气,抛开孩子的身份,俞任觉着她在和同龄人交谈。
袁柳见俞任不响,有些羞涩地抿住嘴唇。
“进了八中后你会发现高手如云,如果哪门功课觉得吃力,及时告诉姐姐。”向来懂得捕捉任何对话时机的俞任竟然下意识地说到了学习,袁柳眼里飘过失落,她点点头,“我会的。”
小姑娘给姐姐倒了杯茶,她的动作平静流畅,身上裹了层孤独的光晕,也许是窗外的灯光倒映所致。
“姐姐,我在网吧找了本外国自传,看得挺吃力。最近放假就每天对着字典边查边看几页罢了。”她说书名叫《why be happy when you could be normal》,那个女作家和我一样都是被领养的。我和她说的一样,人生却缺了书页,多了空白和问号。但她的话我认同,“缺少的过去可以是入口,也可以是出口”。它是凸起的盲文标志,作家说她摸得到,我也像摸得到。
袁柳将稍冷却的茶水递给俞任,“谢谢姐姐为我做的一切,我缺了几页,却因为姐姐多了好多页。”小姑娘其实很伤心,因为姐姐为她描绘的那些书页她翻遍后,想重启新的页面却要自己绞尽脑汁地思索开场白。她终于用上了这段话,面对习惯性关心她学习的姐姐。
“姐姐,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咱们说好的看日出。”袁柳站起来,俞任还坐在她对面——她在思考,或者说,她穿过思考在观摩面前鲜嫩的灵魂。幼小芽已经长为精韧的枝,经常和她在市图书馆并肩阅读学习的袁柳,不再是两岁不到流着口水摸着墙壁走路的三儿。她的话里是白雾笼罩的荒原,袁柳在踯躅于什么。
送袁柳出门前,俞任喊住了她,“小柳,姐姐发现你是大孩子了,不只学习,任何事,只要你乐意,就告诉姐姐。也许我能帮你分析理清点难题,比如说,情感类的。”
袁柳的眸子垂下,“情感类的?”
“对。”俞任帮她整理着掉在眼上的刘海,“唔,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小姑娘抬眼,“姐姐,什么是喜欢一个人?你喜欢过吗?”
俞任哑口,怎么又绕到自己头上了?她停顿了下,“嗯,喜欢过。喜欢一个人……就是心里开了一朵花的感觉。”
袁柳看着俞任的胸口,仿佛要找那儿的花。丝质睡衣下的俞任线条虽然纤弱,但浮动着幽香。香味也许来自她开过的花,也许是她化作蜜蜂蝴蝶穿梭而来沾了粉末,“咳。”俞任提醒袁柳的视线。
小姑娘别开眼神,“嗯……开花。”她知道自己心里还没有花,她要是俯身扒开土壤的话,就能看见一粒种子,“姐姐晚安。”袁柳对俞任挥手。
剩俞任在门口呆了会儿——小柳开不开花她不清楚,但是觉着这孩子有点成精的迹象。
第159章
毛信霞的离婚案子打了许久,磨得心都掉了层皮,邵胜威再舍不得房子门面存款,却经不住同居女朋友的死缠烂打,终于同意给毛信霞一套房子一个门面外加10万块现金的条件,但是有个条件:钱要花在小儿子的教育上。房子门面也只能给小儿子邵君涵。
同居女朋友肚子一天天的大,邵胜威就对亲儿子没那么看重,尤其他们偷偷托关系去香港验血,判断胎儿的性别为男。
于是毛信霞的第二次婚姻终于结束,带着女儿和儿子过日子。她和宿海说,“邵胜威说要是我不答应,就不签字。给你的这套房子做不了数,但是妈会赚钱,一定给小海赚出来。”
财产在宿海眼里的确重要,可比起毛信霞的幸福就会让位,小姑娘想了想,“那我要自己开店。”
可开店之前还得继续磨练手艺,毛信霞拜托一个师妹帮忙,将宿海带到北京去学习。对北京之行抱有期望的宿海问毛信霞,“是去四联还是东田?他们是不是常去时装周帮忙搞造型?”
毛信霞说能在北京城混下来的理发店都不能小瞧,你早晚得回柏州,人家不认什么时装周,就认价格和好看。于是把宿海给打发到了北京,下了火车站后小姑娘没去四联东田永琪吉米,而是去了左家庄。
妈妈的师妹姓周,宿海喊周姨。她看着年轻,人不算和气,大约头发剪得好的脾气都不咋地。理发店也不是西单里那些收费贼贵装修高大上的大店,就在小区门口店面挂红牌子印白字体:“芳芳精剪”。一把精剪二十年,剪出了周姨六十平方的三环內房子。
周姨说你先跟着我学一个月,我会的都教你,吃进去多少看你本事。再问宿海愿不愿意住她家?她儿子上小学,老公在房产中介工作。人家一家三口挤在六十平里都够呛,宿海说我可以住店里。
来北京前毛信霞再三叮嘱,“干活儿要积极主动,不会干的活儿一定要问清楚。”她担心哄着宿海来北京,这孩子一旦发现服务对象不是模特而是朝阳区的大爷大妈心里会闹别扭,担心了两天,宿海说挺好,这地儿到亮马河三里屯麦子店都方便。再说她有朋友圈,西有北大的坏丰年,还不晓得什么方向有屠格涅芙娃。
左家庄附近溜达熟了后,宿海找坏丰年,“你给我送了口红,我请你吃顿饭。”怀丰年说这敢情好,难得她在北京碰到柏州的小老乡,不过要等她过阵子回北京。宿海又问周姨,燕园职业技术学院在哪儿?不会在昌平吧?周姨说没听过,八成是民办野鸡大学。被烫头的老阿姨听见,“一准儿就是北大的学生自己瞎诌的。遍地都是职业技术学院,冠五道口或者燕园的听着谦虚,本质还是显摆。”
宿海听了有点生气,她问屠格涅芙娃,“你是不是北大的?”那头说也可以这么说。
宿海用学了几天的京骂回:你大爷的。然后把自己的签名改成:左家庄职业技术大学在读。
因为洗头手艺好,刮面掏耳又快又稳,宿海在老客眼中很快从“陇西乡下来打工的妹子”变成了“有点儿东西”的大姑娘。再问大姑娘今年有二十没?大姑娘说我十五。
哟,这是童工呢。人家看周姨笑。大姑娘说我不是童工,我就爱做头发,是童子功。您且等着,一会儿我好好给您捏个头。在周姨这儿的活儿除了捏头洗发,她还要负责十二岁以下顾客的剪发服务。用周姨的话说,“小学生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你剪得家长满意就行。人家要再问你多大,别老实巴交地说十五岁,说十八,反正尽有人信。”
于是虚了三岁的格劳瑞啊一把推子加剪刀理了段时间就在小区打出了名堂。人家理发师的碎短发加锅盖刘海在她手里变得灵动起来,锡纸烫纹理烫飞机头圆寸头轮番上阵玩得溜起。有个小顾客被宿海在侧面推出了两道波浪造型,还一时风靡了附近幼儿园。
看宿海基本功不错,周姨就渐渐给她加了更多的活儿,她发现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烫女士的卷发时想法太多。什么叫想法多?就是宿海永远觉着顾客的意见不符合审美,她对卷发的认知才够得上伦敦巴黎时尚周。有时倔强了就多说服顾客半天,被周姨私下骂,“她要怎么烫就怎么烫,烫成比熊贵宾也是人家乐意。真以为去登台走秀呐?人家去参加朝阳区广场舞大赛跳凤凰传奇的。”
宿海吐了吐舌头,晚上和袁柳说赶明儿我一定要开个自己的店,我想怎么烫就怎么烫!袁柳说小海等你回来,我的头发你爱怎么烫就怎么折腾。大不了我剃光头,学习还不用分神了。
暂时被剥夺了卷发设计权限的宿海在给大妈洗头时,芳芳精剪来了个稀客,一头枯草乱叶般卷发的怀丰年回京后就乘四十分钟的公交车到了左家庄,往理发店一坐被周姨瞄了眼,“剪头发?”
丰年说我找格劳瑞啊剪,里面的宿海探出头,一张小脸让丰年都差点认不出,“小海?”
宿海高举双手走出来,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枚让丰年眼睛挪不开,“真是你啊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