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258)
情-事上这句斩钉截铁的宣战让丰年生出了点儿错觉,以为这情境能适用其它方面。她发奋图强,耗尽气力,把宋越琼的嗓子给折腾哑了,早上七点时宋越琼才哑声说,“房子买下来了,写璋璋姓名。我吃点亏,换他签字。”她说我自由了。
丰年不懂,婚姻里腌了快二十年,“自由”意味着什么。宋姐说,其实还没完全自由,每次给我父母打电话,老人都会问他怎么样?他在哪儿?什么时候一起回来。绑得太深,绳子头还在父母那里。但我心里轻松了很多,我水性好能憋气不假,可谁不想探出水面好好呼吸呢?所以自由呼吸后的宋姐急着来见丰年,急着快点相伴相缠。
丰年受了她这份“自由”的刺激,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又钻进了被窝开始出师后的第一次尝试。宋姐被累笑,“你以后可不能这么激烈,我毕竟这个年龄了。”
自由后的宋姐来柏州终于吃上了新鲜馄饨,丰年包的,宋绘香一旁围观。丰年说这是我师姐,宋绘香顿时热情到近乎粗糙,丰年有点丢面子,和宋姐离店后说我妈就是那样儿。
“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妈。”宋姐不以为然,将女孩细微的自卑摁下。她说咱们以前在一起,除了约会就是约会,太本质,太功利。春花秋月错过不少,你陪我旅游几天做个纪念。
纪念离婚成功吗?好容易想明白了“欢喜不生怨”的丰年心里风起云涌,被突然而至的惊喜激起更多幻想,比如宋姐在纽黑文小住一段,再回北京和她相伴。如果一辈子是天荒地老,丰年也不贪心,只要半辈子。
宋姐说她会在国内就为了璋璋的考试和申请忙,北京的房子都会在两年内陆续处理掉。
那左家庄那套记录了她们来路的小房子还会不会在?是否还能承担片刻去路?丰年正想着,宋姐的手臂擦过她的,手指滑到女孩手心里,“左家庄的房子会留着。”
丰年笑,又听到了心里悲伤的哭声。她的期望没落空,而她的期望也只有这么点儿。
宋姐看着柏州街景一会儿,说你想不想在这里买房?她在“丰年香”吃馄饨时看到了那道通向上面小隔层的陡峭楼梯,楼梯之上是黑黢黢的生活空间,那是母女两人的栖身之所。
丰年说看工作在哪儿,我还是想去大学而非企业公司或者政府部门,我从小的理想没变,游手好闲,玩物丧志。
大学也不是那么好待的,宋姐笑,“不过你说得也对,大学适合你沉静的性格。”
宋姐开车,丰年坐在一旁看路,她们开出了柏州,随着徐霞客游记中的顺序奔向景点,宋姐说时间有限,咱们先去第一站天台山和第二站雁荡山。她说我记得初三日写得特别好,她看一眼丰年,情人张口即来,“荒草靡靡,山高风冽,草上结霜高寸许……”宋姐说这就是咱们的区别,我把时间花在钻研钱眼儿上,你花在了兴趣里。
这个世界需要文人。宋姐笑。
这个世界需要穷文人。丰年慨。
晚上到了国赤景区,宋姐和丰年在民宿住下,丰年说“琼台仙谷是咱们明天的第一站。”宋姐就笑,“是。”她说没发现一到这儿我的车就开得特别熟吗?
丰年一想还真是,宋越琼说我老家就在这儿,我名字里的“琼”就来自琼台。我去柏州,也要带你来天台看看,徐霞客的游记就是个托辞罢了。丰年,你看到的宋越琼是个北京金融街里的金领,她二十多年前是从天台走出去的乡下姑娘,高考改变了她的人生命运,从那后她再也没回来过。
人年纪大了,就念旧,就想从自己年轻时恨不得连根拔起的乡土山涧里找到回家的路。山是好山,水是好水,我却辜负了天台这些年,早就想回来了。但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
宋姐看着窗外的村落山峰,眼睛潺潺流出依恋。丰年心里却生出一股疑惑,但还是顺着宋姐的视线看着山水。
宋姐问你读大学去过哪些地方?
丰年数,打工在慈溪、宁波,说到这停了下,宋姐软软靠着她,“我知道,小英姐嘛。”丰年“嗯”了声,接着数,哈尔滨、大连、赤峰、青海、宁夏、还有四川、福建……多是和同学结伴去的,基本以穷游为主。
宋姐说你以后会去越来越多的地方,如果心里只剩下一个地方,可能就是定居之地。
丰年闭眼想了下,脑子里隐约有个画面,却不敢贸然下定论。她问宋姐你心里剩下的地方是天台吗?宋姐点点头,“但是六十岁前都不可能。”孩子、父母,小的要教育成人,扶上她上轨道,直到我基本不用操心她的谋生和发展。老的要照顾,最后还有送终这一项。所以我来天台不为了定居,就是想和我喜欢的人一块儿看看,让你了解我多一点儿,让我记住天台清楚些。
不晓得该是自豪还是惆怅,丰年以前觉得宋姐的世界太大,无力追着她的脚步。现在觉得她的世界也挺小,还留下了身旁的位置给自己和记忆。
宋姐和丰年开开心心玩了几天,听她说拗口难懂的家乡话,舌头齿间的花草香气留到晚上都是丰年的。宋姐依旧着急,丰年却老练了不少。晓得躲绕吊足她耐心,直到宋姐最后急了,“丰年,咱们明年年初才能再见,别浪费时间了。”
果然丰满的相处是为了更久的告别。丰年僵住,无法继续。宋姐搂着她,“我不能拖累你太久,你还年轻。”
你要有钟意的,合适的,都可以去试试。我没怨气。宋姐平静地说,平静地哭。她说丰年,生活太重了,我搬不动。我本来只想和你做情人……可一步步走到现在,我把能放下的都放下,还是搬不动。
丰年张开嘴呼吸,“是……什么搬不动?璋璋吗?”
是,还有,我不能把自己完全掺进你的生活,我来回奔波现在可以,四十几行,五十几也行,六十几呢?恐怕我行,咱们也不行了。丰年,你说你不怨,我知道得到了这辈子最好的礼物之一。你看得高了,再高点儿。
再高点是什么?丰年不语。
是你不提要求,我给你自由。宋姐说。
因为爱宋越琼,丰年没说出那句难听的实话,“是你的未来计算得太精准,没我的位置。”因为说好了,她来了,丰年得欢喜。她走了,丰年不生怨。说容易,做到欠了功夫。丰年哭着说,宋越琼,我赌不过你。你真会给台阶。
第187章
俞任带着一箱子牦牛干牛奶片和一箱子行李从青海回到柏州,刚走出到达口准备排队打车,不远不近的小姑娘就在朝自己招手。俞任心里顿时一紧,她早知道袁柳问航班可能就是这个目的,真看到她,俞任的戒备小心自然生出。
袁柳说,姐姐,我没事儿,帮你搬行李。她今天不再穿着简单的校服,而是身制服样式的裙子,上面还系着领带。俞任笑,“这是谁带你买的?”刚要伸出手帮她牵下领带,俞任发现了两个不适——问是谁带袁柳买衣服时,她有种紧迫感;伸出手后,她又觉得唐突。
“赵佳琪帮我挑的,都是网货,很便宜。”袁柳一个人推着两只箱子,侧头看了姐姐一眼笑,“呀,姐姐,青海的阳光这么厉害吗?你晒黑了。”
俞任答应了声,说“嗯”。走到出租车候车区,“赵佳琪就是那天和你在小区外吃东西的女同学吧?”
袁柳眼里一怔,点头说对,姐姐你看到了啊。下学期她说我们要分在一个班,哦,她妈妈在柏州大学工作,还带我那里的图书馆借书。袁柳想解释“我和她就是志趣之交”,俞任点点头,心说好家伙。物质精神文明双丰收,这离见家长也不远了。
一路上袁柳都在问俞任的旅程,听姐姐说拍了些照片,小姑娘说我想看看。俞任打开手机让她欣赏,其中有张俞任在茶卡盐湖边光脚踢水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看了又看,总是无法从俞任大笑的表情中挪开视线,“姐姐,好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她说湖水真好看,湛碧一片,天净盐白,能把湖边的照片都发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