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132)
独自进入小齐的家门前,隔壁那个瑞典的克里斯蒂娜也正要出门,看到俞任她笑着说了声“Hi”,俞任问好后,她有些犹豫地问,“你是Ego的同学?”小齐的英文名没取那什么黛安娜乔治娜之类,而是取了中文名的谐音,叫了个偏自我的Ego。
俞任愣了一秒,说我是她妹妹。
克里斯蒂娜眼里闪过狡黠,“哇哦,妹妹。”语气不像北欧人常见的稳重,反而有点夸张。
那一眼让俞任颇在意,仿佛她说谎了一样。更让俞任多想的是,也许,齐弈果这儿来的不止她一个妹妹,还有些姐姐。
进屋后,俞任发现齐弈果的家有点变化。空荡荡的客厅铺了张地毯,墙边还靠着一张行军床。卧室里,齐弈果的书桌上对着几本英文资料。俞任走近翻了几页,发现除了一本托福听力资料上写了满满的笔记,其它的都是几乎空无一处笔记且九成新。就这,她还敢和俞晓敏打包票说能辅导自己?
洗澡时俞任还发现了小齐为她准备的浴室拖鞋和专用浴巾,甚至连自己常用的沐浴露她都嗅出了味道也给备上了。俞任吹干头发后躺在开着空调的卧室重新打量齐弈果的生活细节,猛然发现书柜侧角下方有个小药瓶,好奇地拿起来看是艾司-唑-仑。药应该吃了一半,上面的疗效显示是治疗失眠和镇静。
怪不得她脸上的痘痘好不起来。俞任放下药瓶后视线又被两本专业书籍之间的相框吸引,直觉告诉她这是齐弈果过去的章节,抽出后,看到相片上两个相拥在海边的女孩发丝被风吹乱,齐弈果站在女孩身后搂着她的腰,两个人的嘴角笑出了同样的弧度,两双眼睛洋溢着类似的灿烂。那时的小齐看着青涩,还没烫成现在的卷发。而身前的女孩看起来年纪大些,应该是她的英语老师。
照片下方有一行娟秀的字:弈果与曹芸于石浦,2002年7月。
仔细看那海边景象,果然一旁是她不久前造访过的半边山。俞任将相框塞回原位,心里一角发出了塌方的声音。她坐回床头,开始翻着英文词汇书,艰难背了三页发现词汇进入不了头脑中的逻辑归类。
两个问题已经在俞任心里生起:齐弈果会比较她的几段恋情吗?如果没忘记前任,她何必带自己去石浦?
俞任是齐弈果的安慰剂,还是她生活的调味品?
她明明投入恋情,却会有另一个自己观察着这段关系,所谓“内省”。内省带给俞任的不过是俗套的纠结,俗气的定位竞争,俗鄙的胡思乱想——也许除了担心自己投入过快会后悔,小齐也在担心她本人会限于类似的困境。
俞任不敢再打量这间屋子,生怕自己又发现了细节端倪。她被小齐说过的一句话折磨着,“就是觉得心里脑子里总有一把火,得烧了才甘心。”这事儿的确不讲道理也不讲收益,但在投入时却能讲究点力道控制。
双人舞的情感表达通过力度和动作幅度来呈现,可呈现这一切的,不正是演员自己吗?如果爱情里燃烧自己是为了向青春和激情交一份答卷作一场戏,燃烧的意义在哪儿?
俞任看着床单发呆时,小齐匆匆地回来了。她看到俞任在门口的鞋子和箱子,立即喊着“彩彩”到卧室找半月没见的恋人,“彩彩,我买了你爱吃的黄鱼面和小春卷!”小齐提着吃的赤脚冲到了房间,本想在看到俞任时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却发现女孩眼底清冷的思索和愣神。
“弈果。”俞任的反应没有小齐想象中的热烈,她探究地看着俞任,“嗯?怎么了彩彩?是谁惹我的彩彩不高兴了?”
俞任看着齐弈果的眼睛,犹豫了下,还是走到书架抽出了那个相框,“对不起弈果,我因为好奇抽出来看了看……我有个问题……”俞任从来对待恋爱如学习,有问题不会闷着,她善于提出问题,更要解决问题。
不同的是,学习上提出问题后她和知识之间的关系不会断裂反而更加紧密,恋爱中的问题却可能导致恋情脆断。俞任知道这个风险,她看着小齐,“弈果,如果你方便,请告诉我,上次究竟为什么带我去石浦?”
她的礼貌其实是退缩的前哨,心里发抖时,问出的话就更加客气。
提着黄鱼面和小春卷的小齐怔了下,随后眼里浮现俞任常见的深笑,“彩彩,上次去因为是我的生日。我和曹芸分手后就去单独过一次那儿。
“并不是要你不明不白地陪我重走恋爱路,而是我想和过去的自己在原地道别。哪怕……哪怕你当时没喜欢我,我也能告诉曾经失魂落魄的自己,我喜欢的人就在我身边。这是我的私心。”齐弈果的回答又使俞任陷入了“安慰剂或是调味品”的执着,不过风格的确很Ego,却率真。
俞任平静地说好的,那没事了,咱们吃饭吧。她要接小齐手里的餐盒,而小齐抱住了她,“彩彩,你不是疗伤品,真的不是。”
女孩的眼泪溢出,“那是什么?”聪明理智的俞任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在小齐面前的俗套俗气俗鄙。
“让我用时间和行动来回答,好吗?”
第100章
怀丰年被亲戚带到了慈溪一个镇上,本来要拧螺丝的活儿变成了服装厂的普工,亲戚说你来都来了,都是赚钱,管它钱是拧来的还是缝来的?
第一天的活儿就让一心用体力劳动养心的丰年彻底趴下:老包装普工把活儿交给了她,自己倒是去盯检针机了。可怜十四小时的成衣包装后,她吃饭时都抬不起手。回到宿舍的怀丰年觉得自己像牲口,她都没空将整个小工厂都流水线看清楚。
劳累过度的结果就是她都没空去想自己初恋无果的事儿。
在劳务公司的亲戚让老板将丰年安排在有柏州老乡的宿舍,四个人挤十平米,闷潮的气味和各种衣服鞋子的味道混合。而丰年的床铺位置最差,正对着房门。阴天时外面一楼厕所的刺鼻气味会在门打开时漏进屋子,届时她将首当其冲。
有个柏州老乡小谢三十出头,看丰年斯文还戴着眼镜,问怎么来打工了?丰年说她来体验生活。穿着厂里尾货的老乡笑得干脆,“诶,这又有个和你一样体验生活的。”
丰年脖子上搭着毛巾擦了把汗,顺着老乡的眼神看过去,原来靠窗的床铺上还坐着个女孩,她的床上搭着块水蓝清爽的帘布,轻飘飘地将自己和世界隔开。女孩正在低头看着什么,听到人家找她说话,她抬头扫了眼丰年,“都为了挣钱。”
“小怀,你是不是刚刚高考完?在柏州市哪个高中念书?”小谢在厂里当样衣工。这活儿没个五年一般人还做不了,她赚得是普工的两倍以上,有活儿时一张脸就绷得死紧,没活时有说不完的话。也是这个宿舍的老客,用她的话说,这宿舍她住了三年,里面进进出出的人没上百也有大几十个了。除了那个不吭声的,怀丰年算是最有意思的人。
“我在登龙高中复读的。”怀丰年没说出八中,否则人家就会好奇,你八中的还去复读?
“今年不会再复读了吧?”小谢给她递上瓶冒着气泡的雪碧,“热吧?喝吧。”喝了人家一瓶汽水,怀丰年就不得不挺着疲惫的身体陪小谢说话,一直说到自己会包馄饨时小谢眼睛一亮,“那你去做什么包装?这个一般都是男的来做。女孩子都要上机的。”
第二天的怀丰年就被拎到了烫台前尝试中烫这个活儿,学了半小时就上手了打底烫形和烫拼缝,心灵手巧不负三年的馄饨高级技工素养,只不过程序反着来,包馄饨是聚拢皮儿,中烫是抹平皮儿。于是丰年又被小谢向车间长吹嘘,“我看这孩子明天都能试试拼缝拉滚条压线。”
干什么其实区别都不大,丰年也乐于尝试不同工种,可站到第三天时厂里下来加班任务,要干到夜里十一点才能休息。她扶着腰说累,被小谢笑,“你才十七岁,哪里有腰?”计件拿钱,丰年一天干的活儿只到熟练工的60%,人家接到加班风平浪静,最多喊一声“今天要累死”,只有她一个人叫出声。说到底人家是为了吃饭生活,怀丰年的“体验”对他们来讲是吃饱了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