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66)
第52章
俞晓敏从医院出来时,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自己还有见网友的一天。现在人真温馨,套个“友”字儿好像就能相谈甚欢一笑泯恩仇。俞晓敏的网友可不是什么友,那是另一只护崽的母老虎——赵兰自己申请了Q号加了俞晓敏好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网名就是“赵兰”,申请备注:白卯生妈妈。
加上后,两个人从周日晚上一直聊到了凌晨一点,基本套路还是你说你的我讲我的,绕了半天也讲不到一路理,再互相骂“你浅薄”,“你自私”,气愤地隐身片刻后重新亮上头像重新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赵兰的指责还是俞晓敏怎么能亲自去威胁她家卯生?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你怎么不直接找你女儿去谈?另外让赵兰非常生气的还有俞晓敏留言中“家风”二字,她将向来能言善道的副院长给堵住:要是偷偷摸摸欺负孩子算家风,我们家的家风还真不如您家。
王梨等了好一会儿,来催了两次赵兰网瘾不要太大早点睡觉时,俞晓敏发起了反击:你家女儿老找我女儿影响她学习你知不知道?我女儿往差里说是要考复旦的,你女儿呢?她光脚不怕湿鞋啊。
赵兰将空杯子递给师姐,“我还要喝水,不,我要喝你那个苦得不得了的茶。我要让这个女人晓得欺负我卯生的后果。”
给师妹倒了杯极淡的茶后,王梨笑着在她身后看吵架,一字一字用她的缠绵吐字方式念出来:我卯生将来要拿梅花奖的。你女儿考个复旦算什么?复旦一年多少学生?梅花奖一年几个人?谁光脚谁穿鞋你搞清楚。就算你女儿穿了鞋,那也就是十二块一双的断码老北京布鞋,我女儿穿的可是LV。
念完后王梨笑出声,“阿兰,你不要骂得太狠,损人家面子哦。”
“肤浅!”那头俞晓敏周日加班得已经脑子发疼,晚上还要和人吵架,她后悔极了通过这个好友申请。
“哎呀,俞任的鞋也很好看嘛。复旦好歹是名牌。”王梨打了个哈欠,“阿兰,我真的困了。”
“师姐你别等我,去睡去睡。”赵兰看师姐,见她水眸闪过一丝笑,脸红了,“我还要点时间。”无论是心理还是彻底接受残疾的自己,赵兰都需要时间。她能和王梨直接说出来,师姐就很欣慰。
“客卧我都准备好了,没事。”王梨轻轻替师妹合上门,摇头轻笑,“还这么孩子气。”
俞晓敏因为体力精神不济,但也没有屈服于赵兰的追击,她说“明天咱们约个地方说道说道,我中午十二点半左右能有空,或者晚上九点后。”
“早点不行?”赵兰说她迫不及待。后来一想,据说人家是副院长,周一又是最忙的日子。那就算了,中午吧。
赵兰打电话给卯生,让她一点半去一家咖啡馆找她,临走前叮嘱师姐,“海带汤中午记得热了喝,那个红烧鸡块你做得太咸了别再吃了。”出门前看到王梨有些不舍,赵兰拍了拍假肢,“我现在走路也飞快,很快回家陪你。”
“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去呢?”王梨计较的是这个,也许赵兰心里还有对于她们关系的顾虑。
“不公平的,人家也离婚了就一个女人。”赵兰拉下师姐的脖子,讨赏般地亲了那脸颊,“回头还要你来教育卯生呢。分手了她心里不好受。”
王梨一怔,“哦。”那真是奇了怪的难受,卯生都从灵魂奔□□去了。王梨第一次觉得,无论师妹还是这个女儿般的学生,她都还没能充分了解,一个直接上门找人吵架,一个半夜发信息说“那方面的想法”,娘胎里有什么就给孩子什么,王梨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品边笑了。
赵兰进咖啡馆时,俞晓敏已经到达。她留了自己电话,在短信里说她坐在几号桌。赵兰慢慢靠近,和咖啡馆西北角卡座上的女人对上眼神。
粗里说,这是两个看着都犀利的母亲,面容上赵兰要比俞晓敏更精致,但两个人的要强性子已经写在了脸上。俞晓敏说请坐,赵兰说谢谢。
包放下,人抬头,大眼对大眼了会,休养生息了半天的俞晓敏决定拿回谈判桌上的主动权,“这几次我们已经聊得很多了,我只是希望白卯生帮个忙劝劝我家彩彩,不要因为感情耽误了成绩。”
“你就知道成绩所以你女儿才不理你。”唱戏出身的赵兰显然嘴皮子更溜,让俞晓敏察觉到自己大意了。可不是?拿手术刀怎么能时时锻炼嘴巴呢?
“我家彩彩没有不理我。”俞晓敏开始回防。
“真的理你的话还用搬援兵?”赵兰快速找到空档时,俞晓敏的脸镀上了层青灰色,她的要强瞬间退却,眼神明显松垮,“是啊,我何必搬救兵?”她在怕什么?
很多患有绝症的病人家属最怕医生下诊断,当医院发生事故她们领导层要善后的重点之一就是“定性”,对于俞任的青春期异动俞晓敏也一直用“异性情感替代”来定性,好像这样她们母女就能绕过一个核心而致命的命题:女儿是同性恋。
她来找白卯生的母亲干什么?无非就是想掰扯下,“你女儿勾引我女儿犯了错误,她有责任帮我将彩彩拉回正轨。”
俞晓敏靠在卡座的身体有些摇晃,她向后靠紧以支撑住自己,可她的脸色眼泪早就支撑不住了。赵兰自己善哭,但是不善于应付别人的哭。她的语气也缓和下来,“就是孩子的事,让她们自己解决吧。我是不会去找俞任的。”
“可我也不敢找我女儿啊。”俞晓敏抽了纸巾无助口鼻,赵兰凑近盯她,俞晓敏擦鼻子眼泪,“你看什么?”
赵兰指着她眉心的一颗痣,想了想,“哦,你是妇产科的副院长是吧?你是不是叫俞晓敏?”也怪她蠢,怎么没反应过来人家网名备注有个“晓敏”呢?
“是啊。”俞晓敏也不好意思当着赵兰的面哭,可俞任的事情真的让她无力。
“那就是你了!”赵兰拍了桌子,“1988年1月9日腊月二十下午三点一刻,就是你,俞医生,自个儿挺了个肚子在我肚皮上多划了一刀!”
那也是俞晓敏过去技艺不精时的丢脸记忆,她当然知道自己这辈子主刀过那么多回,一刀能开的肚皮划两次的时候屈指可数,每一次她都此生难忘。被曾经的孕妇记到了今天,指着鼻子说自己曾经的草包庸医一面,俞晓敏此时只想找个地缝现藏起来。
她撑了下,看到赵兰笑了,她也愧疚地苦笑,“是我,生出的那个女孩手长脚长,也不哭。吓得我以为自己开坏了事,拍了屁股一下她才大声哭起来,惹得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有动作。”
两位做母亲的女人都沉默了,半晌都叹了声,“缘分!”
俞晓敏给赵兰道歉,“是我不好,给你剖腹产时害你多挨了刀,现在还要让你和孩子麻烦。”她感慨地看着赵兰,又回忆卯生的模样,“我同意你,让孩子自己去解决吧。”
“卯生说想写一封信给俞任,不晓得你觉得是不是合适?”赵兰问。
俞晓敏说不,还是当面,我今天去学校给她请假,她这样子浑浑噩噩不是法子,得将她彻底拉出来。你不知道,她现在都不愿意回家,宁愿在学校里顿顿啃面包也不向我要生活费。
“用什么借口请假呢?你还是得脱出身别让你女儿看出来刻意的。”赵兰这时已经能站在俞晓敏的角度思考问题。
“没事,我就说你女儿找过我了,我再约彩彩在校外的饭馆加个餐而已。”赵兰这时也在打量着赵兰,“你——你不会就是那个越剧演员吧?当年和王梨搭档的?”她明明就知道这个八卦,还是想确认下。
赵兰想到“家风”,心说果然柏州这点大的地方就是藏不住闲话,她喝了口咖啡稳住心神,“是我。我……我不觉得女人喜欢女人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俞晓敏已经伸手制止她,“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想知道细节。”她想了想,“那我先回医院了,谢谢你的诚恳和帮助。”她握住赵兰的手,“下午请等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