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273)
是不是被打扰烦了?袁柳歉意地问。
不,我觉得很开心。习惯了一个人的俞任手握着门把手,她咬了唇后放开,“去跳吧,玩开心。”她准备关门,心里却不愿意,因为小姑娘也看着她,楚楚的大眼睛里含着话,俞任那一瞬间读懂了她浓浓的不舍,她笑,“快去吧。”
又换了个新奇理由才上门的袁柳这次只待了十分钟,她觉得不划算。小姑娘一手按着姐姐的家门,“我也可以不找赵佳琪跳舞,我们今天没有约。”
“你和我也没有约。”俞任微笑,一指不禁隔着衣服戳了下小姑娘的腹部,“不过,今天的来客都是不约之约……”她低眼,看到袁柳的脚逼近了一步,俞任惊讶地抬头,“嗯?”
小姑娘胸口急促起伏,“我……”那句“我想你了”没说出口,那句“我想每天看到你”才是她难以抑制的念头,“我想陪陪你。”袁柳说。
俞任的手指抠着防盗门上的保护膜,一块,两块,她思维中的各种拼图就这样随着保护膜剥落,小姑娘的运动鞋已经重新踩回门槛,这次俞任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危险,她的目光制止着袁柳。
“别剥了,不好看。”袁柳拿下俞任的手,“那我走了。”她退出,朝俞任招手,很快就钻进电梯中。俞任的家门依旧半开着,她举起右手看了眼,明明只是被轻轻捏了下,却像留了痕迹。
“丰年,你当时怎么就对宋姐动了心?你不是喜欢小英姐吗?”回到床上的俞任问好友。
“不是我动了心,是她撬开了我的心门。”丰年说,“也可能我当时太孤独了太想被爱了,她的到来恰逢其时。”
恰逢其时。俞任心问这个“时”是只人片刻的虚弱时分吧。她现在全方位的虚弱了,脑袋在学习进取上似乎放松,身体也不如从前,强悍的情绪管理竟然在一个平常的周末裂开了缝隙。
如果因孤独而爱,这叫爱吗?她又问丰年,会不会无法经受考验?
“俞任,什么是因孤独而爱?什么又是爱的考验?”丰年说我们总用过关斩将、夺宝获赏的心态面对爱情,总觉得通关后就是童话结局。我们都说爱,只是堕身其中后才能品味到种种爱的形态。
因孤独、因性格魅力、因才华、因身体内部的多巴胺机关被触动、因日久生情、因样貌身材……凡种种因,是不是暗含着我们对于爱情结局的高下预判?这种预判是否就有“是否通过考验”的意思?
孤独之爱要不以共生共灭收场,要不以强行斩断止血止损。孤独是一个深不见底的井,哪怕牵着一个人的手,听着她的誓言,好像能听到井底的回声,也能看到两个人的影子,但只有自己清楚,你触不到底的,因为那口井连接着星罗密布的地下河,有时连我们自己都不认识所有的分支。
“得自己探索,自己面对孤独,不能企图把身边人扯入那极幽深的境地。她有她的水井和地下河。”俞任接丰年的话低声说。
俞任能听到心里深处悠悠杳杳的水声,有时她害怕更深远的地方,就不愿意继续探下去,总说“就这样吧,原路返回。”有时走累了,就不禁往上看,亲人、好友都在井沿探头。
太安静了,随着年岁增加,还有汩汩怆然的感觉包围着自己。只是有一种声音显得格外惊响,那是一块块契而不舍的投石,入井回荡着问路声。如果听不到,该有多寂寞?如果一直装作听不到,投石的人该有多寂寞?
今天的家门开阖三次,俞任久不闻如此密集的人间烟火,在袁柳离开后竟然有些不适应。她打开手机,将小姑娘发给她的视频和照片一点点地存进云里——捡起那些石头把玩观摩,也算一种慰藉吧。
第196章
八中新上任个校长,研究了一遍这几年的升学率后得出个结论:高一和高二时本校学生的时间利用率还有待加强。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了袁柳头上,作为全班少数不住校的学生,老师听说她母亲现在身体恢复得不错,问她能不能住校保证晚上的课?
袁柳马上想到了剩下的一年半坐监生涯,只有周末一天能见俞任就心堵,她问老师,“晚上的课我会来上,能不能自己骑车上下学?”
不行。老师说安全问题也得考虑,你一个小姑娘晚上九十点钟骑车,出事了怎么办?学校和老师要担责任的。一般的孩子磨个三回也就认了,乖乖卷铺盖住宿舍吃食堂,袁柳还没放弃,“我能不能和家里商量个保证我晚上放学安全的法子,再给学校写份免责书或者保证书如何?”
老师犹豫了下,“为什么非得走读呢?你回家也不过睡个觉。”
当然不能说她袁柳心里挂着那丁点儿的自由时间要见心上人,“我妈虽然能走路,但这几年她晚上都要靠我按摩才能恢复。我怕这个事儿一中断,她好起来的胳膊腿儿又要坏。”
老师沉默了,说那行,你和家里商量下法子,找个人来接你,最好是男性亲属。
“我们家没男性亲属,我妈离婚了。”袁柳说老师,这年头有的男性亲属比坏人还可怕你不知道?头上挨了老师的书一下,“鬼丫头,就你会说。”老师笑。
说到安全感,袁柳第一个想到的是一米七八、打小练习搏击的闺蜜宿海,“你从理发店到八中,走路也只要二十分钟,骑电驴更快。小海,你就装模作样接我几天,让老师看看,后面就不用来了。”
宿海的剪刀在虎口上顺畅地划着圈,“那不行,我要从一而终的。”她说我也不要你的报答,但是你也得知恩图报,你每个礼拜请我吃一顿饭,火锅干锅烧烤换着来。
和袁惠方说了后,她当然不同意,劝说孩子去住校。袁柳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妈,你不知道,我从小不住校,寝室里又没厨房,我哪儿吃得习惯食堂?”袁惠方说那妈去接你,妈能走。
于是接人的任务就由袁惠方和宿海轮流担当,免责的保证书交给了老师,和家长沟通后老师终于同意,可还再三提醒袁柳,“你的学习不能放松啊,听说你上学期和赵佳琪跳舞挺多的。”
“老师,我现在想跳也没太多时间了。”袁柳苦着脸说。
其实她不喜欢在学校里反复刷题验证知识点的掌握情况,可普天之下,绝大多数二三线城市的高中生都是这么过来的。用赵佳琪的前女友、那位被称为学神的章若荟女士的话说,“这样培养出的做题机器没什么价值,再说了,真正会学的人哪个这么折腾?换言之,如此折腾还考不到700分的人也就那么回事儿。”
袁柳当时就对赵佳琪说,“你们分手是对的,她这个人没什么同理心。”甚至还有浓郁的精英派头。成绩始终稳定在班级第五名的赵佳琪则辩解,“她就是优秀惯了。”
“她优秀在哪儿?”袁柳问。
理科实验班前两名,清北任选,又提前考出SAT1570分,全国高中数学联赛一等奖……赵佳琪一口气列出多项荣誉,“哪一项都是我不能实现的。”
你知道什么是绝望吗?不是和她永远做朋友却不敢表白的绝望,而是明明在一起过,却因为不够优秀而被她放弃。赵佳琪说谈一个礼拜也是在一起过。我就是喜欢她,从小就爱和她玩儿。
“我不是没努力过,没追逐过,我做不到。老师见我妈妈就说赵佳琪985还是很有希望的,冲击超一流名校还要再努力。”这个评价是我绞尽脑汁换来的。赵佳琪看朋友水灵的眼睛沉静地看着自己,“我是不是配不上她?”
袁柳摇头,“不,你很棒。你们只是……对优秀的认知不一样。”
可我还是觉着,你比她活得更恣意些,你会跳舞,能打网球,还会拉小提琴。袁柳安慰赵佳琪,她要追求那种成绩荣誉层面的优秀,那就任她去呗。不要跟着对方的节奏,让自己这么痛苦。
“诶,你难道不是跟着别人的节奏?”赵佳琪似笑非笑。
“曾经是,现在不会了。”袁柳在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后收拾书包和赵佳琪告别,“让自己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