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89)
乔影听到这个,才发现自己对科举学生的年纪有些错误认知。
京城那是什么地界——随便抓一个估计都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文风比府城、县城要强盛许多。所以他们的后代基本上都在十一/二岁就考过了县试、府试、院试,随后安心准备乡试。
可行山府呢?
是小小一个从七品州判之子当街强抢良家哥儿都没人敢阻拦的地方,文风民风都远远比不上京城。
这教谕之子都十四岁才考府试,所以似飞贤弟并不算蹉跎了年岁。
这么一想,乔影又觉得自己方才应该夸他一句‘年少有为’的。
他方才没夸,似飞贤弟不会觉得他太傲气了吧?
出神中,乔影听到何似飞的声音:“知何兄?”
那教谕之子唐悦山笑着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何兄、晏兄,你们两位以前真不认识么,这也太有缘分了。”
乔影只感觉一股热血从心脏猛地上涌,脖颈有些发红。
何似飞在方才晏知何说名字的时候就想到了这句诗,不过他觉得有点唐突,就没念出来。同样觉得唐突的还有钱世义。唐悦山年纪小,口无遮拦,一下给说破了。
何似飞本以为高手都如话本子里写的一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洒脱不羁,没想到晏知何居然被这一句给说羞赧了。
他莞尔后开口解围:“唐兄此言差矣,诗文如‘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等有许多,难不成我们也是缘分?”
唐悦山是被何似飞这句话给说得不再开玩笑了。
但乔影……乔影现在有点气,这少年又在想撇清和他的缘分了。
钱世义见气氛有些凝滞,赶紧开口:“今儿个的主题是海棠,来来来,咱们作诗、作诗。一会儿要是能拔得头筹,还能跟花案首较量一番呢。”
第 73 章
诗文一向是何似飞的强项。
余明函曾说过, 作诗看天分,更看性格,心中有‘气’的人才能作出好诗。这个‘气’的范围很广, 狂气、郁气、悲愤之气等。
何似飞骨子里的轻狂配着他现在的少年意气,两相叠加,作出来的诗文自带一种引人热血沸腾的桀骜劲儿。
乔影原本以为何似飞这样不愿沾染任何人或事的冷淡疏离的人,写出来的诗作肯定是冷冰冰、不带感情的。再加上他今年才十四岁, 读过的诗书估计也不多,就更难写出好诗了。
不过这都正常。
不会写诗的书生很多。
他记得前几年有个翰林原本是有状元之资的, 却因为诗作写得特别匠气,被陛下朱笔一划,出了一甲前三,成了二甲第一的传胪。
乔影见唐悦山和钱世义都有了点启发, 斟酌着落笔,却不见何似飞动静, 走到他身边, 见他正看着一朵海棠出神。
乔影寻着何似飞的目光看去, 只见那朵花正半开着, 却不知因何缘故脱离了树干,将落未落。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缄默起来,不去催何似飞作诗了。
忽得刮来一阵风, 带来阵阵酒香和轻微墨香,乔影见何似飞伸手, 接下那朵半开的小花。
为了避免花被风吹走, 何似飞微蜷着手指,虚虚拢着那朵花。那双颇有距离感的眼眸里正带着浅浅的笑意。
何似飞这会儿才看到身边的晏知何, 展平手指,将花递到晏知何面前:“知何兄,可要簪花?”
簪花是书生们的习惯之一。
不过不是不分场合和时间的簪花,一般情况下,考中科举会簪花、骑马、游街,参加诗会时作出好诗会簪花,偶尔蹴鞠拔得头筹收到姑娘家丢过来的花,也会捡起簪在鬓边。
不过木沧县众学子玩得没这么花,大家都比较朴素,何似飞还没簪过花。
但这些小习惯他都是知道的。
刚才花如锦来,有人立刻折了一枝海棠,在争得他同意后,为他簪上。
晏知何定定的看着何似飞的手,还有掌心那朵半开的海棠。
花蕊是浅浅的桃红色,花心则是藕白色,但向外延伸至花瓣尾端时,好像由古典水墨颜色由浅至深的晕染开来,美得稠丽。
唐悦山装着抓耳挠腮的苦思冥想,其实是写下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咏海棠》,还不忘调侃何似飞。
“何兄,送人簪花哪有送一朵的道理,你个儿高,折一枝最好看的给晏兄啊!”
乔影现在要是还感觉不出来书生们互称‘兄’只是一种常规的交往模式,那就是真的傻了。
何似飞说:“这朵秾丽,与知何兄眉眼甚符。”
乔影被夸漂亮虽然很开心,但却知道何似飞是不喜欢折枝。
这人方才一路走来,遇到枝桠横斜的海棠树,都是轻轻抬起,让他先过的。正是因为走在何似飞身边,乔影才能看到这人对待海棠树那堪称温柔的动作。
就连这朵花,也是树上掉下来的。
但乔影很喜欢。
他想,何似飞这人,看着最是疏离冷淡,心思却又最是温柔。
不过他倒是没像那花如锦一样让别人给他簪花,他知道自己哥儿的身份,不应和男子拉拉扯扯举止亲密,于是从何似飞手心拿过那朵花。
兴许是受到何似飞影响,有兴许这花是何似飞送的,他拿的动作很轻柔,将其别在自己发带处。
唐悦山装模作样的写了一句诗,又抬头看那俩人。
原本想要再调侃一句,可看着海棠树下的两个人,他突然有点不忍心破坏这氛围。
那边钱世义也不想写得太快,显得把这首自己‘即兴创作’的诗背得很熟一样——于是他也看向那俩人。
何似飞的个头稍微比晏知何高一点点。他们一个穿着扁青色长袍,另一个则是比海棠花色更深的辰砂色长袍,腰间挂有一块玉玦,稳稳压在膝上部分。
此刻,辰砂色长袍的少年发顶别着一枚小巧的半开海棠,他似乎有点紧张,微微上扬的眼尾处飘了浅浅的红晕,目光正一错不错的看着扁青色长袍的少年。
唐悦山暗搓搓的戳了戳钱世义的腰眼,低声道:“像不像霜雪覆盖下依然□□又朴素的兰草与一朵娇生惯养金枝玉贵的人间富贵花?”
钱世义:“?”这都是什么奇怪的比喻。
唐悦山叹了口气:“果然这就是年纪大了,不懂得欣赏美了么?”
钱世义心道你这个没眼色刚刚随便开人家名字玩笑的小少年还敢说我不懂欣赏美。
何似飞觉得高手知何兄特别喜欢看自己,那双眼睛好像特别期待自己说点什么。
第一回被这么看,何似飞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第二回,他同知何兄站在一起,互相道了名姓,来处;
第三回,他把自个儿看了许久的海棠花送给知何兄;
这第四回……
何似飞莞尔:“我作首诗给知何兄,可好?”
乔影手指在身侧蜷了又蜷,就见何似飞举步走到书案边,捻了一支笔,蘸饱墨水,挥毫落纸。
《春暮游熙园•赠晏知何》
「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
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1」
何似飞人生得清隽,此刻又写得不慢,不似其他人抓耳挠腮的样子,有几个人便围了过来观看。
有人更是轻声念出来。
“好诗!”
“兄台文采绝艳!”
“好一句‘一从梅粉褪残妆’!”
“我觉得那‘开到荼蘼花事了’才好呢!”
“等会儿,晏知何兄台是哪位?不像是咱们府城的书生。”
“落款,何似飞……啧,何兄同那晏兄的名字都可以连成诗。”
“晏兄在哪儿呢?”
心中方才矜持片刻,纠结着该不该收男子诗文,就被隔绝在人潮外的乔影:“……”
太气人了。
尤其是听到这群人一边念着给他写的诗一边问他人呢,乔影想要挥鞭子的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