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248)
一个坐在角落的老板叨叨起来。
“诶,我听说此前贾秀才不是看不上他们家么?那个贾秀才虽然说没有官身, 年纪也大了,家里破落, 每年给人教书也收不了多少铜板,但是为人格外的心高气傲,此前那个小破落户的儿子去提亲,还被撵了出来——要我说, 这个贾秀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就是嫌贫爱富么?也不看看他家的境况, 还想着给女儿攀高枝, 嫌弃那个小破落户家里银子少。”一个身材中等的老板冷哼道, “小破落户家里的银子再少, 那也是咱们米行的一员,有咱们米行再,他再怎么说日子过得也比贾秀才家好一万倍。”
“话是这么说,但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现在小破落户赚来钱了,立马就去提亲, 反正我出门那会儿, 也没见他们院子里有什么争端,这门亲事或许就要成了。”坐在角落的那个老板继续说。
他们米行一向都是论资排辈, 不过不是按照年纪,而是按照资产,他们家米粮存量最少,这会儿自然坐在最后一位。
此前坐在这里的就是那位提亲的老伙计,后来被人后来者居上了,这群人就叫他小破落户。
这位老板无法,只能跟风一起叫。
或许等日后他也不在此席,‘小破落户’这个称号就轮到他身上了。
赵老板坐在首位,指尖摩梭着自己鼻烟壶,一言不发。
其他几位老板原本就没心思听什么小破落户发财了,给儿子提亲成功了的话语。这会儿见他们喋喋不休,心中更是窝火得紧。
“你们要是眼红,就去隔壁郡卖米粮啊,小破落户那是纯粹走了狗屎运,别说现在闹饥荒,百姓门全都吃不饱饭,就是以往太平盛世,带着这么多米粮和银子走山路,那都是极为危险的。”
“就是就是,你们要卖自己去卖,别眼红了别人又来怪咱们米行现在不出发。”
“咱们米行又没有拦着你们去。”
之前开口说话的坐在角落的小老板不敢开口了。
其他人见状更是得意洋洋:“咱们米行的人既然能坐在这里,大家就是一家人,咱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别去眼红那些被咱们除名了的破落户,咱们赵老板不是说了,再等等,再过几日,等到那边实在没有米粮了,指不定咱们的价格能高五十倍呢!”
“你们怎么不去抢——”最年轻的一个粮商开口了,“要我说,大家见好就收,二十倍呐,咱们干完这一票,一家人能荣华富贵一辈子!”
“呵,”一个坐在前面的老人鼻孔翕动,“眼皮子浅的家伙。”
“你说谁眼皮子浅!”年轻人不干了,当下就大声喊叫起来。
这个人虽然的确是此地米行的粮商没错,但昨晚何似飞和沈大人那边已经派人过来跟他接触过,要他来上演一场大戏,以促进更多的粮商迅速运粮前往。
——事情是这么发生的。
这个年轻人姓韩名津,虽然出身于商贾之家,但一心想要学得文武艺,报与帝王家,虽说本朝商人的地位有所提高——提高的也就仅仅是商人的孩子可以考科举,或者出钱捐官。
但这已经足够了,不少商贾生了孩子后就拼命劝学,希望孩子可以考取个功名,以后好光宗耀祖。
这位韩津就是那个被劝学的孩子。
不过他也确实争气,小小年纪就颇有才名,只可惜科举考试并非只论诗词歌赋,绘画书法,还得有四书五经和儒家思想,韩津虽然有一颗忠君报国的拳拳之心,可惜对政事的解读能力实在是差了些。
后来他二十二岁了,还是屡试不中。
家中无法,只能给他先娶了一门妻子,让他先传宗接代。
韩津很想反抗,但他的父亲当时被诊出患有肺痨,恐怕时日无多,他无奈之下,只能屈从家里的安排,娶妻生子。
还没过多久,父亲就撒手人寰,偌大的家业落在他头上。
没有长辈再给他遮风挡雨,他只能自己撑起家里的米粮铺子,再也没有了考科举的时间。
如今他二十八岁,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相应的运转秩序,他渐渐动了继续读书考科举的心思——反正他跟五岁的儿子一起学,总得有个人能考上吧。
因此他一直关注着科举这方面的事情。
那么……出身草根,拜得名师,三元及第,少年状元何似飞的名号,他简直熟悉得不能更熟悉。
此前隐隐听小道消息说状元郎何似飞去协助沈大人抗洪救灾,他当下就动了心思,只带了两个家丁,悄悄连夜前往隔壁郡县。
发现状元郎果然在此,韩津激动地不能自已。
他当即投递了拜帖,虽然说他也没报何大人能回应自己的心思,但这种类似于迷弟给偶像写信的心理状态,不就是只是期待自己能稍微距离偶像再近一点,完全不在乎是否能得到回应么?
没想到何似飞居然派人来接他前往知府衙门会面。
韩津激动的差点背过气去。
身边的一个老家丁说:“老爷,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其中恐怕有诈。”
“怎么可能有诈!那可是何大人!他那么光风霁月,怎会诈我!”
老家丁看着自家老爷一副‘即便是有诈我也心甘情愿’的架势,知道自己劝不动,也只能随他去了。
何似飞见韩津,并非是因为他有多崇拜自己,而是找他了解当地米行的存粮总量以及粮价的波动情况。
现下他还得在知府衙门坐镇,出去挨个询问体察民情,这个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至于沈大人那位门生黄先生所了解的情况虽然有用,但极其有限,现在有个送上门的韩津,何似飞当然得细细询问一番。
了解情况后,何似飞让人留了韩津的地址等信息,就让韩津走了。
韩津本以为状元郎肯见自己,是因为自家还有些存粮,对于如今百姓流离失所的情况来看,虽然很是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
他甚至做好了无偿捐献一半存粮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何似飞压根就没开口让他捐粮!
这简直非常的不可思议。
出了知府衙门后,韩津还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云端上,没一脚都是软的——状元郎何似飞比想象中更年轻,更俊朗,完全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势,反倒是满身矜贵的儒生气质。
当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自己简直恨不得想像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说出来。
“我感觉……”
韩津让家丁扶着自己,喃喃自语:“我感觉。”
家丁等了好大一会儿,也不见他有下文,正着急着,听到韩津继续说,“我感觉我这辈子没有考科举的希望了。”
当面见到了真正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才知道自己同人家的差距有多大。
这似乎已经不是学识和努力能弥补的,他感觉这就是天生的。
那种天生的让人看一眼就信赖的气场。
家丁听到他这么说,只感觉一脑袋的问号:“可是,老爷,您诗词歌赋的能力非常好啊,咱们郡的贾秀才还说他诗文不如您呢。”
难不成刚才是跟状元郎比了诗文,这才感慨自己最强的地方都跟状元郎相差好多,因此自愧不如,觉得自己没有考科举的希望了?
韩津没让家丁多做猜测,说:“这个紧急的关头,状元郎哪会跟我舞文弄墨,再说,我在状元郎面前完全是不够看的,他只是找我了解了一下咱们郡县米行的情况。咱们郡是周围八大郡中最为富饶的,如果咱们郡的粮商能联合起来,鼎力相助,或许真可以帮助此地暂缓危机。”
话是这么说,但他也知道,他们米行的商人都精明着呢,只看钱不看人,即便是皇帝来了,除非抄家,不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出来捐粮。
“那……何大人开口让您去带着大家一起捐粮了?”家丁小心翼翼地询问。
“没,”韩津说,“这也正是我奇怪的地方,何大人并没有开口提出让我捐粮——甚至最后是我自己说的,假如何大人愿赐我一份墨宝,我愿意捐出九成存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