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67)
文人相轻——即便这只是小小一个木沧县,读书人中也分了不少派系,平日里斗文、斗诗、斗歌赋的情况不少。
周兰甫他们几人都算是县学一派,有‘正统’出身,即便自个儿不争不抢,平日里也少不了被其他学子拿来做比较。
这种不同流派之间的比较,斗赢了没什么,如果输了……那真是短时间在文人圈子里抬不起头来。
比如何似飞,去年拜师余明函,可今年二月却并未下场参加科考,当时还被一些书生暗地里嘲讽过——说他拜师大半年了,连县试都不敢参加,可别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吧。
当然也有人出于对余明函的崇拜,爱屋及乌的选择信任何似飞——说他有可能打算在明年下场考,连考三科,一举拿下小三元。
大部分文人默不作声,其实同样在心底暗暗等待何似飞参加科考。顶着余明函弟子的名头,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
周兰甫虽然话少,却是个极为好心的,他又说:“上月似飞一首《咏秋》律诗备受好评,最近原本不应再参加诗会——再过两个多月就要参加县试了,声望对于县试排名很重要,这个时候可不容许出一点漏子。你们俩也是,陆贤弟同样要参加县试,勤益要参加院试,这会儿跟上来凑什么热闹,哎。”
越说越有点紧张担忧。
县城就这么大,当时何似飞同高成安一道来县城,之后又带着陈竹‘自立门户’的事情在文人圈里压根瞒不住。不过,因为高成安同陈云尚一方理亏在先,何似飞的行为处事挑不出错,想要看何似飞笑话的人也没有攻讦他的由头,此事便一直没什么人提。
但何似飞同高成安关系冷淡下来,便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一年都没怎么联系过,高成安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邀请何似飞参加诗会,周兰甫等人便下意识觉得他不安好心。
沈勤益:“不就是即兴作诗么,咱又不是没作过。再说,似飞在诗文方面天赋这么强,还老有其他流派的人说他是提前准备好的诗词,等到诗会时假装是即兴创作。这回咱就让似飞再露一手,看看那些人脸疼不疼。”
陆英捏紧了拳头,努力保持冷静:“县试排名对我来说没什么要争的,有似飞哥在前,我是不敢肖想县案首了。便不在乎什么县城声望——我好像还没有声望吧,那便不怵参加诗会!”
沈勤益又说:“阿英都不怵,那我也不怵,似飞更不可能怵!咱们过去证明正统县学学子的实力!”
周兰甫被这俩人说得热血上涌,见何似飞全程没开口,悄悄抻了一下他衣袖,说:“似飞你来也说两句。”
给咱们壮壮士气。
何似飞:“我?”
周兰甫点头:“对,来两句。”
何似飞惊讶的跟三人目光相对,完全在状况外:“不是……我好像不算正统县学学子?”
沈勤益:“啊啊啊啊何似飞你真的是泄气的一把好手!”
见沈勤益又没招架住何似飞的拆台,周兰甫和陆英忍不住都笑起来。
笑完后,几人忽然发现,此前那一直紧绷着的情绪居然纾解许多,即便这会儿已经快要走到高成安的小院门口,他们好像也不像之前一样担心了。
高成安的小院里此刻已经有了几位书生,此前给何似飞送请帖的小厮正在给大家端茶倒水,见门口来人,他赶紧迎上来。
这小院还是去年的模样,只是可能为了诗会方便,高成安与陈云尚将自己屋内的书案都抬了出来,安置在院子里,方便大家即兴书写。
见何似飞等人进来,院内的书生们齐齐转过头来看他。
何似飞将他们的目光尽收眼底,有人好奇、有人惊艳、也有人嫉妒和轻视。
何似飞自打拜师后一直都在努力学,除了一些必要的身体锻炼和社交外,其他时间基本上要么在余府念书,要么就在自家默背、练字。对于县城文人圈里那些言论,他大概知晓,却也没放在心上,不晓得到底哪几个面孔在背后说他坏话,更不打算理睬这些。
既然拜了余老为师,在他有成绩之前,定然会遭人嫉妒和不忿。再说,如果他连木沧县城文人的压力都承受不住,日后到了京城,还不得灰溜溜跑回来?
何似飞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高成安正从屋内抱了一摞纸出来,见到何似飞,眼睛一亮,立刻放下纸张,走上前去,亲近的比了比身高:“似飞表弟现在跟我一般高了。兰甫兄,还有其他两位仁兄,快进来,请坐。”
他话音一落,一位陌生的书生放下茶盏,朗声笑道:“久闻余老弟子何似飞大名,恕在下眼拙,不知哪位是何小才子?”
这纯粹是睁眼说瞎话,高成安就在何似飞身边,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就是成安左手边的那个,县城姑娘们都说他相貌最好,每回只要他参加蹴鞠,隔壁小坡能坐满了姑娘。”陈云尚接了话,一年没见,他看着比去年成熟了许多,唇边留了淡淡的胡茬,他见何似飞看过来,露出一个笑容,“何贤弟,好久不见。”
第 56 章
“陈公子。”何似飞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 不算让陈云尚难堪,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疏离与冷淡。
陈云尚登时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方才语气那么熟稔, 就是想做给院内的其他同窗看,没想到何似飞并未上钩。
看似是称呼了‘陈公子’,但听起来着实像在反问‘我们很熟’?
高成安见气氛有些凝滞,赶紧把目光放在沈勤益和陆英身上:“这两位想必是似飞和兰甫的好友, 不知如何称呼?”
沈勤益从来都没怀疑过何似飞对言语的掌控能力,更是从未怀想过有人能挤兑成功何似飞——如果真成功的话, 那肯定是何似飞不想同这人一般见识。
毕竟,沈勤益自觉自个儿是一个特别能说会道的人,但他在似飞面前都讨不到一点好处不说,还经常被何似飞一句话搞得下不来台。不过, 他知道那些都是因为他话太多,何似飞想让他安静一阵才开口说的, 不然他真的能把其他人的话都抢了说, 叭叭个没完。
退一万步说, 沈勤益就喜欢别人能把他说的哑口无言。故此, 他们四人一道出去游玩时,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他不仅不觉得难堪,甚至还想被多怼几句。
何似飞最初挤兑他只是因为他一直把话题扯在陈世美身上, 后来见沈勤益乐此不疲,也就随他去了。
可陈云尚明显不是这种性子。
他很好面子。
何似飞方才那一句疏离的‘陈公子’, 已经把这人气到耳廓微微发红。
此刻, 沈勤益其实还想继续看陈云尚蹦哒,最重要的是, 他很期待何似飞的反应。
可惜了。
可惜高成安来打圆场。
剩下几人逐一介绍了自己,已在小院内的书生们同样报了姓名与师承,大家便一起围站在书案边,看一个青衫男子写诗。
绥州多河流,常年气候湿润,即便最近没怎么下雨,但刮来的寒风里还是带着水汽,吹久了就感觉这水汽裹挟着冷风穿过人的衣襟,直往人皮肉里钻。
不过,今儿个虽然冷风阵阵,天上朵朵白云下却是出了太阳的,站在书案边能晒到些许阳光,肩膀上不一会儿就暖了起来,倒也不算难熬。
青衫书生方才介绍自己叫高风池,此刻落笔写的是一首前朝大诗人广为流传的劝学诗作。
虽是别人作的诗,不过青衫书生字写得好,一手柳体带筋带骨,方正整齐,周围人很给面子的夸赞一番。
周兰甫开始把这儿当龙潭虎穴一样避着,此刻见他们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倒也像个正常诗会,便渐渐放下心来。
何似飞今儿个跟表哥一打照面,便知道高成安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儿,即使长时间没见,高成安依然还是此前那个淳朴的品性。
那么专门叫他来参加诗会,可能就是陈云尚同他那些好友的意思了。
陈云尚……